村西头的老磨坊吱呀转了大半辈子,那盘青石碾子被磨得发亮,边缘却还留着早年凿刻的花纹。沈星眠蹲在碾盘旁,用布巾擦着石缝里的糠粉,指尖划过一道浅浅的凹痕——那是三十年前,她爹赶驴碾玉米时,驴受惊踢出来的。
“这碾子可有年头了,”她回头冲来帮忙的年轻人笑,“你爷爷小时候就跟着他爷爷推这碾子,那时候没机器,全村的口粮都得靠它磨。”
年轻人叫阿远,是镇上来的大学生,趁着暑假来村里采风。他摸着碾盘上的纹路,指尖能感受到石头的凉滑:“沈奶奶,这碾子看着比我爷爷岁数都大。”
“大得多喽,”沈星眠往碾盘中央的圆孔里撒了把新收的谷子,“民国那阵子就有了,你太爷爷还在这碾子上摔过跤呢。”她说着挽起袖子,推着碾杆往前走,石碾子“咕噜噜”转起来,谷子在碾盘上慢慢变成碎粒,“那时候他才十岁,非要替他爹推碾子,结果被碾杆带得打了个趔趄,额头磕在碾盘上,流了好多血。”
阿远赶紧上前帮忙,两人推着碾杆慢慢走,石碾子转动的声音像老 clock(时钟)在喘气。“您说这碾子有灵性不?”阿远看着谷粒渐渐变成米粉,忽然问,“我奶奶总说老物件用久了会沾人气,能认出家里人。”
沈星眠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咋没有?前几年村里想把它拆了建停车场,头天夜里,拴碾子的木桩子就自己断了,第二天推土机刚开到门口,油箱就漏了油。后来请了个懂行的来看,说这碾子认地,挪不得。”
她指着碾盘边缘一处深色的印记:“瞧见没?那是1960年闹饥荒时,村里人把仅有的几把麦种藏在碾盘底下,用石头压住,愣是熬过了春荒。后来每次磨新麦,都要先在这印记上撒把面粉,算是谢它护着咱。”
正说着,隔壁的王大爷扛着半袋豆子来碾,老远就喊:“星眠妹子,借你家碾子用用!我家那台电动的坏了,还是你这老伙计靠谱。”
“尽管用,”沈星眠应着,帮他把豆子倒进碾盘,“电动的是快,可磨出来的面总差着点劲儿——老碾子磨得细,带着石头的凉气,蒸馒头都格外香。”
王大爷边推碾子边说:“可不是嘛,上次我孙子带城里朋友来,吃了用这碾子磨的豆包,说比蛋糕还好吃,非要带点面粉回去,说这是‘时光的味道’。”
阿远掏出相机,对着碾子拍个不停,镜头里,石碾子转动时,阳光在碾盘上流淌,像铺了层碎金子。沈星眠看着他拍,忽然说:“你拍仔细点,把那几道刻痕都拍进去——那是你爷爷小时候用凿子刻的,说要给碾子做记号,免得被别家借去不还。”
阿远凑近一看,果然在碾盘侧面发现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像小孩子画的星星。他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老家的碾子会唱歌”,此刻听着石碾子“咕噜噜”的转动声,倒真像首慢悠悠的歌。
碾完谷子,沈星眠用布把碾盘擦干净,又在那处深色印记上撒了把新磨的米粉。夕阳把她和碾子的影子拉得老长,石碾子上的米粉被风吹起,像细碎的雪。
“这老伙计啊,”沈星眠轻轻拍了拍碾盘,“看着笨,心里亮堂着呢。它知道谁家日子苦,谁家心诚,磨出来的米面也就带着不一样的味。”
阿远看着镜头里的碾子,忽然觉得这盘老石碾子不只是件工具,更像位沉默的老人,守着村里的日子,把一代代人的故事都碾进了米面里,香了岁月,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