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内比外面看着更为宽敞。地面铺着大块的青砖,虽积了薄灰,但平整完好。店堂进深足够,靠墙还立着些废弃的货架和柜台,皆是结实的硬木所制,稍加修整便能再用。后墙有门,通往内院。
墨昭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店堂的每一个角落,梁柱、墙壁、地面、窗户……心中默默规划着未来的布局。前店如何划分区域展示商品,柜台设在哪里,货架如何摆放,光线如何引入……
“如何?墨姑娘可还满意?” 沈砚和阿夜也从茶楼下来,走到她身边。
“格局方正,位置绝佳。” 墨昭点头,率先迈步走入,“只是久未使用,需得彻底清扫,修葺一番。梁柱墙壁需检查有无虫蛀白蚁,地面青砖要冲洗,窗户需更换新纸。后院的井也要淘洗,确保水源干净。”
她一边说,一边穿过店堂,推开后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方正宽敞的院子,铺着青石板,靠墙有株老桂树,枝叶遒劲。院子两侧各有数间厢房,可作库房、作坊、伙计住处。院角果然有一口水井,井口石栏斑驳。整个院子虽然也显陈旧,但结构完好,稍加整理,便是极好的所在。
“墨姑娘考虑周全。” 沈砚赞道,“修缮之事,我已吩咐刘安去寻可靠的工匠,这两日便可动工。一应花费,皆从合作本金中支取,姑娘不必费心。”
“有劳少东家。” 墨昭走到院中,环视四周,心中已有成算,“前店我打算一分为二。临街三分之二,设柜摆架,售卖麻辣底料、便携粉包、及各类衍生酱菜、佐餐小食,明码标价,敞开售卖。内侧三分之一,用屏风或博古架隔出一小间雅室,陈设稍精致些,专售精品礼盒装,或接待有意大宗采买的客商。”
“雅室?” 沈砚眼中精光一闪,“姑娘是想……”
“分出档次,满足不同需求。” 墨昭解释道,“寻常百姓、酒楼饭庄,买那散装实惠的;走亲访友、年节送礼,或是有些体面的人家,则可选这包装精美的礼盒。雅室清静,也方便谈些大宗的、或是特别的订单。” 这类似于现代的快消品与精品店结合的模式。
“妙!” 沈砚抚掌,“如此一来,覆盖面更广,利润也更可观!只是这雅室布置、礼盒设计,需得费些心思,要显出与众不同来。”
“这个我已有初步想法,回头画了图样,再与少东家商议。” 墨昭道,又指向两侧厢房,“东厢这几间,通风干燥,可作库房,存放原料与成品。西厢靠院门的这两间,收拾出来,作炒制底料的核心作坊,需砌筑特制的灶台,确保通风与防火。其余厢房,可作伙计住处,或存放杂物。”
她条理清晰,规划得当,显然早已深思熟虑。沈砚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位合作伙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阿夜则默默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安排,目光不时掠过院墙、屋角,似在评估此地的安防隐患。
“还有一事,” 墨昭走到井边,看了看井水,又望向沈砚,“铺子开张,需得雇人。前店掌柜、伙计,后坊炒制、搬运的工人,还有这院子的日常洒扫看守。人手贵精不贵多,首要需得可靠,手脚干净,口风要紧。尤其是后坊涉及配方工艺,人选定要慎之又慎。少东家在此地人面广,可否帮忙物色一二可靠人选?工钱待遇,皆从优。”
沈砚沉吟道:“掌柜和伙计,我可从沈记抽调两个老成可靠的过来,先支应着,姑娘看着合用便留下,不合用再换。后坊的人手……涉及秘方,确需谨慎。我倒是知道西市有几个家世清白、为人老实、手脚勤快的妇人,原是做些浆洗缝补的零活,或许可用。至于看院护院的……姑娘若是需要,我亦可安排两个得力的护院过来。”
“掌柜伙计,有劳少东家费心。后坊的妇人,可否请少东家安排,让我见见,再作定夺?” 墨昭道,“至于护院……暂时不必。铺子新开,不宜过于张扬。寻常洒扫看守,刘管事夫妻便可兼顾。真有那不开眼的来滋事,再作计较不迟。” 她不想一开始就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那样反而惹人猜疑。何况,真有意外,她和阿夜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沈砚见她思虑周全,便不再坚持:“就依姑娘。人我这两日便带来让姑娘过目。修缮之事,我也会让刘安盯紧,尽快完工。”
大事商议已定,三人在院中又细细走了一圈,敲定了几处细节。日头渐高,已近午时。
“不如,由沈某做东,就在附近寻个干净的饭庄,为二位接风洗尘,也尝尝这抚州本地的风味?” 沈砚提议。
墨昭看向阿夜,见他几不可察地颔首,便道:“那便叨扰少东家了。”
三人出了铺子,刘安重新锁好门。沿着太平街走了一小段,拐入一条稍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有家不起眼的两层小楼,门楣上挂着“老周食肆”的招牌,门面陈旧,但收拾得干净。
“这家的清蒸白鱼和笋干老鸭煲,乃是抚州一绝,用料实在,味道醇正,许多老饕都爱来。” 沈砚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虽比不得大酒楼的排场,但胜在滋味地道。”
食肆里客人不多,但看样子多是熟客。掌柜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姓周,见到沈砚,熟稔地笑着迎上来:“沈少东家来了!可有日子没见了!快楼上请,雅间给您留着呢!”
上了二楼雅间,窗户正对着一条安静的后巷,植着几竿翠竹,倒是清幽。周掌柜亲自布了茶,又报了几个拿手菜。沈砚点了清蒸白鱼、笋干老鸭煲、一道清炒时蔬,并几样精致小点。
等待上菜的间隙,沈砚与墨昭又聊了些抚州风物、商界传闻。阿夜大多沉默,只静静听着,偶尔目光掠过窗外巷子,或楼下大堂。
菜很快上来。清蒸白鱼果然名不虚传,鱼肉细嫩洁白,毫无土腥,只用了姜丝、葱段、少许酱油清蒸,最大程度保留了鱼肉的鲜甜。笋干老鸭煲汤色醇厚,鸭肉酥烂,笋干吸饱了汤汁,鲜美无比。简单的炒时蔬也青翠爽口。
墨昭吃得专注,不时微微颔首,似在品味,又似在评估。阿夜也默默吃着,动作不疾不徐,胃口似乎比平日好些。
“味道如何?” 沈砚笑问。
“极好。” 墨昭诚心赞道,“食材本味突出,火候精准。这位周掌柜,是位真懂吃的人。”
沈砚笑道:“周掌柜祖上便是厨子,在这抚州城开了几十年食肆,从不弄那些花哨噱头,就靠这实实在在的手艺和用料留住客人。生意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还是个‘诚’字,和‘实’字。”
墨昭深以为然。无论前世今生,餐饮也好,其他行当也罢,根基永远是品质与诚信。花样可以翻新,营销可以讲究,但若失了根本,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饭毕,沈砚结了账,又对墨昭道:“铺子修缮约需十来日。这期间,姑娘和阿夜兄可先在城中四处转转,熟悉环境。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刘安,或去沈记找我。待铺子收拾停当,人手齐备,我们再定开张吉日。”
“好,有劳少东家。” 墨昭起身。
三人出了食肆,在巷口分别。沈砚自回沈记商行。墨昭与阿夜则沿着来路,慢慢往梧桐巷方向走。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但街边屋檐投下大片的阴影,行走其间,倒也阴凉。两人并肩而行,步伐一致,沉默着,却并不尴尬。方才食肆里的菜肴香气似乎还在鼻端萦绕,混合着街上各种市井的气息。
“你觉得,沈砚今日带来的那两个伙计,如何?” 墨昭忽然低声问。她说的是沈砚提议从沈记抽调来帮忙的掌柜和伙计人选。
“面上恭敬,眼神活络。” 阿夜淡淡道,目光掠过前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可用,但不可全信。那个年长些的,左手虎口有茧,是常年拨算盘留下的。年轻的那个,下盘稳,气息绵长,练过些粗浅拳脚。”
墨昭微微挑眉,她只看出那两人态度恭敬,手脚麻利,倒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你观察倒是仔细。”
“习惯了。” 阿夜声音没什么起伏,“身处异地,多看,少说。”
墨昭点点头,没再说话。她知道阿夜的警惕心从未放松。这很好。在这陌生的、可能潜藏危机的城池里,多一份小心,便多一份安全。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喧哗声陡然增大。原来拐角处是一个小小的露天市集,卖菜的、卖肉的、卖针头线脑的、卖小孩玩具的……挤挤挨挨,人声鼎沸。一个妇人抱着啼哭的孩子匆匆走过,差点撞到墨昭身上。阿夜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了一下,那妇人忙不迭地道歉,又哄着孩子走远了。
墨昭看了阿夜一眼,他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意之举。
穿过市集,喧嚣渐远。又拐过两条安静的巷子,便看到了“梧桐巷”的木牌。小院的门虚掩着,张婶正在院里晾晒被褥,见到他们回来,忙笑着招呼。
回到暂居的小院,关上院门,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绝。石榴树下光影斑驳,井水清冽,一切安静得让人有些恍惚,仿佛上午在太平街的短暂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境。
但墨昭知道,那只是开始。抚州城的画卷,已在她面前徐徐展开,有繁华锦绣,亦有暗流荆棘。而她,将执笔其中,绘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阿夜走到井边,打了桶水,仔细洗净了手。然后走到廊下,拿起了那本抚州风物志,却并未翻开,只是望着院墙上那一角碧蓝的天空,目光深远。
新的战场,已经铺开。这一次,没有硝烟,却未必不残酷。但至少,他们已并肩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