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敲打着镇国将军府书房的琉璃瓦,发出细碎连绵的声响,如泣如诉。
墨轩裹着厚重的墨狐大氅,独坐轮椅,停在临窗的位置。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庭院中被打湿的、摇曳的竹影。他手中握着一卷刚刚用特殊药水显影的密报,纸笺薄如蝉翼,字迹细密,是“夜枭”甲一用最高级别暗语所书。
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动,将他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映得明暗不定。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其中几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将那轻薄的纸笺捏碎。
“……初七,小姐与阿夜随沈记车队离桃花村,前往抚州。行前,小姐妥善安排村中作坊及家事,沉稳周密。途中无异常,于十一日抵抚州,暂居梧桐巷沈家别院……小姐与沈砚查看西市太平街铺面,遇地头蛇‘刘记杂货’掌柜刘有财(与黑虎帮有涉)当街挑衅。小姐从容应对,言语机锋,刘暂退。现已着手修缮铺面,规划经营,沈砚从旁协助,暂无异动。阿夜腿伤恢复逾五成,可弃杖短行,气色渐佳,然深居简出,其行踪意图,依旧难测。另,抚州城暗流涌动,除本地帮派,似有不明势力暗中关注沈家新铺,意图未明。夜枭已按将军令,分三组潜入抚州,两组于暗处护卫小姐,一组监控城中各方异动。目前小姐与阿夜一切安好,然抚州非桃花村,局势复杂,伏乞将军钧裁。”
抚州……
墨轩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伤痛与焦灼的滞涩感,似乎随着这冰凉的雨夜空气,一起沉入肺腑深处。
他的昭昭,终究还是离开了那个相对安全的桃花村,踏入了抚州那个鱼龙混杂、势力盘根错节的繁华之地。是为了那个麻辣底料的生意?是为了那个沈砚?还是……为了她身边那个愈发神秘的“阿夜”?
他知道妹妹变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娇憨明媚的少女。坠崖重伤,失忆漂泊,乡野求生,与来历不明的男子周旋,甚至独对地痞挑衅……这半年多,她所经历的,远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加艰难,也让她淬炼出一种近乎陌生的沉静与锋锐。他为此骄傲,也为此心痛如绞。
可抚州……那里水太深了。沈家虽是地头蛇,但商人重利,沈砚的庇护能到几分?黑虎帮之流的市井无赖尚可应对,但那“不明势力”……会是林相的眼线?是慕容辰的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与当年那场阴谋有关的魑魅魍魉?
墨轩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锐利与压抑不住的暴戾。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昭昭分毫!他已经失去过一次,那种撕心裂肺、足以摧毁所有理智与希望的痛,他绝不再承受第二次!
“来人!” 他声音嘶哑,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单膝跪地:“将军。”
是“夜枭”在京城的总联络人,代号“影七”。他是墨轩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也是唯一知晓墨昭幸存并负责与甲一直接联系的人。
“抚州那边,甲一报称有‘不明势力’关注沈家新铺。” 墨轩的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动用‘地字’三号、五号、七号暗桩,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我要知道这‘不明势力’的底细!是林相?是二皇子?还是……别的什么人?与当年北境之事,可有牵连?”
“地字”暗桩,是墨轩手中最深、也最危险的潜伏力量,轻易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万钧,但也极易暴露。影七心头一凛,知道将军这是动了真怒,不惜代价也要确保大小姐绝对安全。他毫不犹豫地叩首:“遵命!”
“还有,” 墨轩顿了顿,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传令甲一,护卫人手增加一倍。重点监控沈砚及其身边亲近之人,尤其是与外界接触频繁者。阿夜……此人依旧是个变数。若有任何对昭昭不利的迹象,或试图探究昭昭真实身份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句道,“准其……便宜行事,必要时,可清除。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清除”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斩金截铁的杀伐之气。影七背脊窜过一丝寒意,再次叩首:“是!”
“另外,” 墨轩从怀中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代表他本人最高权限的半枚玄铁虎符,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将这半枚虎符的‘子符’,以最隐秘的方式,送至抚州,交到昭昭手中。告诉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告诉她,这是哥哥给她的护身符。若遇危急,或需调用资源,可凭此符,联络抚州及周边三州所有标记‘墨’记的暗桩与商铺,见符如见我,不得有误。”
这几乎是将他经营多年、埋藏极深的北方暗线力量,向墨昭部分敞开了!影七心中震撼,却不敢多问,双手接过那用紫檀木盒装着的、小了一半的玄铁子符,郑重道:“将军放心,属下亲自去办,定万无一失!”
“去吧。” 墨轩挥挥手,疲惫地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影七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重归寂静,只剩下雨打窗棂的单调声响,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墨轩独自坐在轮椅上,仿佛一座沉寂的雕塑。只有那紧握扶手、指节泛白的手,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泄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幕与千里关山,落在了那座陌生的、名叫抚州的城池。
风雨已至,雏鹰离巢。那么,暗处的毒蛇,蛰伏的豺狼,也该露出獠牙了。这一次,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