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站在一栋毫无标识的灰色水泥建筑前，身后是京城逐渐远去的尘嚣。
这里是“深瞳”预备队的秘密培训基地，隐匿在郊外某处废弃厂区的地下。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机油气息，与少年军校那种充满阳光与汗水的训练场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冷硬的、与世隔绝的质感。
送他来的吉普车无声驶离，两名全程沉默的护送人员对他点了点头，消失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后。陆北辰独自站在空荡的入口大厅，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鸣，将他挺拔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北辰同志，请跟我来。”一个穿着灰色制服、面容平淡无奇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声音没有起伏。她是“深瞳”的内勤人员，代号“白描”。
陆北辰迈步跟上，军靴踏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金属门，门牌上只有数字编号，没有任何说明。这里仿佛一个精密的蜂巢，或者一座沉默的监狱。
“你的临时编号是‘零七’。”‘白描’头也不回地说，“在完成基础评估和忠诚审核前，这是你的唯一代号。禁止询问他人编号及真实信息。禁止私下交流任务内容。禁止记录、携带任何电子设备及纸质资料离开指定区域。违反任何一条，视同叛变。”
冰冷的规定，斩断了一切过往的关联。陆北辰面色不变，心中却绷紧了一根弦。这里的管理，比想象中更加严苛，也更加……不近人情。
他被带入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隔离间。四壁空白，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套桌椅，一个嵌在墙上的不锈钢洗漱池。唯一的“窗户”是一块单向玻璃，外面的人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
“今日无安排。熟悉环境，调整状态。明早六点，会有初步测试。”‘白描’说完，锁上了厚重的房门。机械锁扣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北辰没有立刻坐下。他仔细检查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墙壁、天花板、地面……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探头，但他毫不怀疑自己正处于全方位的监视之下。那种被凝视的感觉，比在病房时更加赤裸和直接。
他走到房间中央，缓缓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身体依旧疲惫，左胸的隐痛如影随形。但他需要尽快进入状态。
首先，是确认与林晚星的联结。“微光映辉”通道在他静心凝神后，如同黑暗中一缕微弱的丝线，缓缓浮现。
他谨慎地传递过去一个简短的、代表“安全抵达”的稳定脉冲。很快，通道另一端传来了回应，同样是稳定的脉冲，夹杂着一丝细微的关切波动。联结通畅，她那边暂时平静。
很好。陆北辰稍稍安心。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自身。
左胸的灰色沉淀，在经历了昨晚的强行引导后，状态有些微妙。沉淀本身的“量”似乎没有减少，但“质地”仿佛变得更加粘稠和……“活跃”了一些。那道被他划开的缝隙边缘，能量流转不再那么滞涩，但依旧需要小心控制。
他尝试通过领花烙印进行最基础的温和引导。一丝丝带着空间锋锐属性的能量被小心翼翼地抽出，沿着他这两天摸索出的、更安全的脉络缓缓运行。刺痛感依旧存在，但已经在他可以忍受和控制的范围内。
他需要在“深瞳”的监控下，找到一种既能维持对这股力量的初步掌控，又不至于暴露过多异常的方法。这需要极高的控制力和伪装技巧。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声。
第二天一早，测试开始。
陆北辰被带入一个更大的、类似多功能厅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男女皆有，年龄看起来从二十出头到三十多岁不等，都穿着统一的灰色作训服，面容沉默，眼神里带着戒备和打量。他们是“深瞳”预备队的其他成员。
负责测试的是一名气质冷峻、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代号“测谎仪”。他面前摆着一台造型奇特的仪器，连接着一些传感器。
“零七，入列。”“测谎仪”声音平淡，“第一项，基础生理与精神稳定性测试。目的是评估你们在高压、疲劳及特殊信息冲击下的承受阈值。所有人，轮流上前，接受标准问题询问及微弱电流刺激，同时监测心率、脑波、皮肤电阻等指标。”
很常规，也很科学的测试方式。但陆北辰知道，在这“常规”之下，必然隐藏着针对“异常”的探测。
轮到陆北辰时，他平静地走上前，戴上传感器。
“姓名？”
“陆北辰。”
“原单位？”
“陆军少年军校。”
“左胸伤势来源？”
“边境任务，流弹贯穿伤。”
“是否曾感知到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或力量？”
来了。关键问题。陆北辰心跳平稳，脑波无异常起伏。
“是。在边境任务中，遭遇敌方使用未知技术干扰，产生短暂幻觉及方向感迷失。”
他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且部分真实的回答。将“异常”推给敌方的“未知技术”，是“掌柜”暗示过的安全口径。
“测谎仪”盯着仪器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屏幕上波纹平稳。“是否曾主动或被动运用超出常人的能力？”
“否。”陆北辰回答得斩钉截铁。在获得“深瞳”完全信任和指导前，暴露自身能引导灰色能量是极度愚蠢的。领花烙印的辅助和能量流转被他强行压制在身体最深处，没有丝毫外泄。
仪器沉默了几秒。“测谎仪”推了推眼镜，看不出情绪：“通过。下一个。”
第一关，过了。
接下来的测试更加繁杂：体能极限（在带有轻微精神干扰的环境中长跑、负重）、情报分析（在大量冗余和虚假信息中甄别关键）、战术推演（应对虚构的“异常事件”）、甚至包括一些晦涩的符号记忆和逻辑谜题。
陆北辰凭借着过硬的军事素养、坚韧的意志力以及在边境和军校磨砺出的冷静头脑，一一应对下来。
他表现得优秀，但并非超出常理。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素质顶尖、心志坚定、对“异常”有初步接触和困惑、但尚未觉醒特殊能力的优秀苗子。
然而，在最后一项“潜意识倾向投射测试”中，出现了意外。
测试在一个昏暗的房间进行，受试者需要观看一系列快速闪过的、意义模糊甚至令人不安的抽象图像和破碎声音，并描述即时感受和联想。这旨在探测潜意识深处的恐惧、欲望及认知模式。
当一组夹杂着扭曲空间线条、暗红色流动物质以及低沉呓语的图像闪过时，陆北辰的左胸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肉体疼痛，而是灰色沉淀被某种外来的、同频的“信息”所引动，产生了剧烈的能量共振！
他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额角瞬间渗出冷汗。眼前仿佛有破碎的画面闪过——粘稠的暗红、嘶吼的畸变体、以及……一双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的、冰冷的、非人的眼睛！
是南方边境的污染景象！还有……那个“医生”平静无波的眼神？！
测试仪器发出了轻微的警报声！脑波图和心率图出现了短暂的剧烈波动！
“零七！报告你的状态！”“测谎仪”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审视。
陆北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胸的躁动，咬紧牙关，声音沙哑但清晰：“报告！图像和声音引发强烈不适感，联想到了……边境遭遇的敌方心理战画面，以及受伤时的片段记忆。”
他将异常反应，再次巧妙地与“边境创伤后应激”和“敌方心理战”挂钩。
房间内沉默了几秒。其他预备队员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测谎仪”仔细查看了波动数据，又深深看了陆北辰一眼。“数据波动剧烈，但解释合理。记录：零七，对特定类型的混乱、扭曲信息存在高度敏感及应激反应，可能与边境创伤经历有关。建议后续观察。测试结束。”
陆北辰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回到隔离间。关上门，他立刻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喘息。背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刚才的测试，差点让他暴露！那些图像和声音，绝对不是随机选择的！它们精准地刺激到了他左胸的灰色沉淀，甚至可能触及了更深层的东西！“深瞳”对“异常”的研究和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深入和危险！
他们是在筛选，还是在……钓鱼？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呼吸和心跳。再次沟通“微光映辉”通道，向林晚星传递了代表“遭遇测试，有惊无险”的复杂脉冲，并附上了一丝“警惕，他们手段特殊”的意念。
然后，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深瞳”显然掌握着能引动“异常”的手段。那个“潜意识测试”，可能就是用来筛查和刺激潜在“异常携带者”的工具。自己虽然暂时过关，但肯定已经上了重点观察名单。
接下来的培训，必须更加小心。既要学习“深瞳”提供的关于“异常”的知识和应对技巧，又要完美隐藏自身真正的秘密。同时，还要尽快掌握控制灰色能量的安全方法，并尝试理解那个“医生”和“蛛网”的更多信息。
他摸了摸胸口冰冷的领花。烙印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前路更加凶险，但他没有退路。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进行日常调理时，隔离间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下方，悄无声息地滑进来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粗糙的草纸。
陆北辰瞳孔一缩。他迅速上前，捡起草纸，展开。
纸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飞蛾不止扑火，亦会筑巢。小心你身边的‘光’。”
字迹陌生。信息却令人毛骨悚然！
飞蛾筑巢？身边的“光”？
这警告是什么意思？是谁送进来的？如何避开了“深瞳”严密的监控？
陆北辰猛地抬头，看向那面单向玻璃。玻璃背后，是沉沉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缓缓将草纸揉成一团，握在手心。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
“深瞳”基地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场关于“异常”的战争，刚刚拉开序幕，敌我的界限，却已模糊得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