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掌心那一小撮白色粉末,大脑一片空白。
它就在那里,细密、轻盈,只要我稍微倾斜手掌就会滑落。是我今天早上化妆时不小心沾上的?不,我昨晚化完妆后洗过手,今天根本没碰过任何化妆品。
或者...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家里有爽身粉、面粉,但这质地明显不同——这是专门用于遗容修复的遮盖粉,我在殡仪馆用了八年,绝对不会认错。
我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粉末冲入下水道,反复洗手,直到皮肤发红。但那种黏腻的感觉似乎已经渗透进皮肤纹理中,怎么洗都洗不掉。
“只是个噩梦。”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粉末可能是从行李箱里掉出来的,我打包时可能不小心装进去了一些工作用品。”
这个解释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快速完成最后的打包,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街道上华灯初上,晚高峰的车流还未完全散去。站在住了八年的公寓楼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释然,还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去火车站的出租车上,我试图专注于新工作的期待,想象新城市的生活,但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老人的脸——不是躺在操作台上的那张安详的脸,而是梦中那张悲伤、困惑、指着我质问的脸。
“我能感觉到一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但我动不了...说不了话...”
我猛地摇头,摇散这些念头。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没事,”我勉强笑笑,“有点晕车。”
到达火车站时,距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候车室里人声嘈杂,有情侣依依惜别,有孩子哭闹,有商务人士在电话中激烈讨论。这些鲜活的生命场景让我感觉好了一些——这才是活人的世界,不是那个安静、冰冷、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防腐整容室。
但当我找到座位坐下,从包里拿出水杯时,我又僵住了。
水杯是保温杯,不锈钢材质,光亮的表面反射出周围的环境。而在杯壁的倒影中,我看见了——不是我自己的脸,而是另一张脸。
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
王德发的脸。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候车室里人来人往,但没有一个人长得像那位老人。
深呼吸,我告诉自己。再次看向水杯,倒影中只有我自己苍白的面容和身后熙攘的人群。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一定是。
电子提示音响起,我的列车开始检票。随着人流走向检票口,我故意放慢脚步,让周围的嘈杂声淹没我的思绪。通过检票口,踏上自动扶梯,走向站台,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什么。
列车已经停靠在站台边,车身洁白,车厢内灯火通明。找到我的铺位——一个软卧包厢的下铺。包厢里还没有其他人,我将行李箱放好,坐在窗边,看着站台上的人群。
列车缓缓启动,城市的光点逐渐后退,消失在夜色中。随着列车加速,窗外的景物变成模糊的色块,偶尔有远处的灯光如流星般划过。
我终于松了口气。离开那座城市,离开那个殡仪馆,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乘务员敲门进来换票,是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人。她熟练地操作着,将车票换成卧铺卡,递还给我:“夜间行车,注意保管好贵重物品。”
“谢谢。”我接过卡片,突然问道,“请问...这趟车上乘客多吗?这个包厢...”
“您的包厢是四人软卧,目前只售出了您一张票。”乘务员微笑道,“可能后面会有乘客上车补票,但大概率您能独享整个包厢了。”
这消息让我莫名安心。我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不想解释为什么独自在夜间旅行,不想面对任何人的好奇目光。
乘务员离开后,我锁上包厢门,拉上窗帘,躺了下来。列车的节奏感很快让我放松下来——有规律的震动,铁轨接缝处发出的“咔哒”声,像是某种催眠曲。
我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但立刻又睁开了。
黑暗让我不安。在黑暗中,感官会变得敏锐,而那些我不愿回想的声音和画面会再次浮现。
我打开床头阅读灯,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特意选的轻松爱情故事,与我的职业毫无关系。翻了几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文字在眼前跳动,组合成的不是书中的情节,而是昨晚的画面:闪烁的灯光,老人颤动的手指,微弱的心跳...
“只是个梦,”我再次告诉自己,“李师傅已经确认过了,没有问题。”
李师傅那张平静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二十多年的老师傅,经验丰富,他说没有问题,那就一定没有问题。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看了下表,晚上十一点。距离目的地还有五个小时。我决定不再强迫自己睡觉,就这样坐着,等到站再说。
起身想去接点热水,刚拉开包厢门,就看见走廊尽头有个人影。
一个老人,背对着我,穿着深蓝色的衣服。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个人影慢慢转过身——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铁路工作服,手里拿着工具,大概是夜间检修人员。他看见我,点点头,走进了另一个车厢。
我靠在门框上,感到一阵虚脱。过度紧张,完全是过度紧张。
接完热水回到包厢,我锁好门,喝了几口热水,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也许我需要一些助眠的东西。我从行李箱里翻出常备的安眠药,倒出一粒,和水吞下。
药效很快上来,眼皮越来越沉。我关掉阅读灯,陷入柔软的枕头中。
黑暗再次降临,但这次药物带来的昏沉感让我不再恐惧。意识渐渐模糊,身体变得轻盈,像是漂浮在温暖的水中。
然后,下沉。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不是殡仪馆,也不是列车包厢。这是一个普通的客厅,老式装修,墙上挂着泛黄的照片,家具简单但整洁。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温暖的光斑。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环顾四周,我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王德发。
但他看起来和之前不同——不是躺在操作台上的安详,也不是梦中的悲伤,而是一种...活力。他穿着家常的衬衫和裤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茶,冒着热气。
他抬起头,看见了我。
“来了?”他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招呼常来的客人,“坐吧。”
我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就像上一个梦一样。
老人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总来找你?因为我只能找你。”
他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我住在这里四十年了。看那棵桂花树,是我和老伴结婚那年种下的。每年秋天,满院子都是香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确实有一棵茂盛的桂花树。
“我有个儿子,在南方工作,忙,一年回来一两次。有个孙女,在国外读书,聪明得很。”老人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随即又黯淡下去,“她说好了,这个月要回来看我。我等着呢。”
他转向我,眼神变得锐利:“你知道等待是什么感觉吗?数着日子,每天早晨醒来都想:又近了一天。准备她爱吃的菜谱,收拾她的房间,想象她进门时的样子...”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然后,心脏病发作了。疼,喘不过气,眼前发黑。但我能感觉到他们把我送到医院,能听到医生的声音,能感觉到针扎进皮肤...然后,一切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看不见,动不了,但能感觉到...感觉到一切。”
我的心开始下沉。这个梦太真实了,细节太丰富了。
“我能感觉到被搬动,被推来推去。能感觉到你碰我,”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你的手很稳,动作很轻。我能感觉到毛巾的温度,感觉到刮胡刀滑过皮肤,感觉到你给我穿衣服...我想喊:我还活着!等等!再等等!但发不出声音,控制不了身体。”
他站起身,走向我。这一次,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像一个健康的老人。
“最可怕的是,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你们以为我死了。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在我面前停下,“火化。高温。灰烬。”
他的眼睛开始流泪:“我不怕死。我七十八了,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但我怕的是...没有告别。我想见孙女最后一面,想对儿子说几句话,想再看看那棵桂花树...这些简单的愿望,因为你们的‘确定’,全都成了泡影。”
我想辩解,想说“我们检查过了”,想说“李师傅确认了”,但发不出声音。
“你们没有错,”老人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按照程序和经验,你们没有错。但有时候,程序和经验会出错。生命,有时候会以你们不理解的方式存在。”
他伸出手,不是指责的手指,而是一个邀请的手势:“我想让你看看。看看如果你再等一等,会发生什么。”
场景突然变化。
我仍然在客厅里,但时间似乎过去了。窗外从白天变成了黄昏。门铃响了。
老人——现在看起来更虚弱了,坐在轮椅上——眼睛亮了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门,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爷爷!”女孩冲进来,跪在轮椅前,握住老人的手。
“小雅...”老人的声音微弱但清晰,“你回来了...”
“对不起,爷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女孩泪流满面。
“不晚,不晚...”老人抚摸孙女的头发,“看到你就好...”
中年男人——应该是老人的儿子——也走过来,眼眶发红:“爸...”
“你们都来了,好,好...”老人满足地笑了,“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最终停止。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女孩和儿子相拥而泣,悲伤,但也有某种完成感——他们赶上了,告别了,没有遗憾。
场景定格在这一刻,然后开始褪色,像老照片一样泛黄、模糊。
老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这次是梦中的形象——穿着中山装,脸上化着妆。
“这是本来应该发生的事。”他说,“如果你们再等一天,甚至几个小时。”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但我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你的手,你的专业,你的‘确认’,我失去了最后告别的机会。”
“对不起...”我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微弱得像耳语。
“对不起不能改变什么。”老人的身影几乎完全透明了,“我只希望...下一次,当你不能百分百确定时,再等一等。为了那些还在等待的人。”
他消失了。
客厅的景象也随之消失,我陷入完全的黑暗。
“潇潇?潇潇?”
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逐渐聚焦后,看见乘务员担忧的脸。
“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她问,“你一直在喊‘对不起’。”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浑身是汗,枕头湿了一片。窗外依然是黑夜,列车还在行驶。
“我...做了个梦。”我沙哑地说。
乘务员递给我一杯水:“喝点水吧。还有两个小时就到站了。”
我接过水杯,手还在发抖。这个梦比上一个更清晰、更详细、更...真实。老人的家,桂花树,孙女的样子,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如果是我的大脑编造的,那它也太有创造力了。
“谢谢。”我小声说。
乘务员离开后,我看向窗外。玻璃上反射出我的脸,苍白、疲惫,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而在我的脸旁边,似乎还有另一张脸的轮廓...
我猛地拉上窗帘,不再看。
剩下的旅途时间,我完全清醒地坐着,不敢再闭上眼睛。每当困意袭来,我就掐自己的大腿,或者站起来在包厢里踱步。
终于,列车缓缓驶入终点站。天刚蒙蒙亮,站台上已经有早起的工作人员在忙碌。
我拖着行李箱下车,踏上新城市的土地。清晨的空气清新微凉,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新生活开始了,我应该感到兴奋和期待。
但我的心中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阴影。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提前租好的公寓。一室一厅,家具齐全,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所有的门窗,确认锁好。
然后,我走进浴室,打开热水,让蒸汽充满整个空间。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身体,希望能洗掉昨晚的冷汗、疲惫,和那种黏腻的不安感。
但当我伸手去拿沐浴露时,我看见了一样东西。
在洗手台边缘,靠近排水口的地方,有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和我昨天在家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任由热水从头顶浇下。
这不是从行李箱里掉出来的。我没有打开过装化妆品的工具箱,搬家前特意将它密封好了。
那么,这些粉末是从哪里来的?
我关掉水,裹上浴巾,颤抖着走到洗手台前。用手指蘸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摩擦。质地、颜色、气味...毫无疑问,是殡仪馆用的那种。
我猛地转身,环顾浴室。蒸汽正在散去,镜子上凝结着水珠。我走近,用手擦出一片清晰区域。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如纸。
而在我的肩膀上,搭着一只手。
一只苍老的、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我尖叫着转身,背后空无一物。
但当我再次看向镜子时,那只手还在——不是搭在我的肩膀上,而是印在镜面上,像是有人用沾满粉末的手按在了上面。
手掌的轮廓清晰可见,五指张开,正好覆盖我的左肩位置。
我冲出浴室,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地输入李师傅的号码。现在是清晨六点半,他可能还没醒,但我顾不上了。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时,那边传来了声音。
“喂?”是李师傅,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李师傅,是我,潇潇。”我的声音尖利得不像是自己的,“我需要您说实话。关于昨晚那个老人,王德发。您真的确定他已经死了吗?百分之百确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潇潇,你怎么了?到新地方了吗?”
“请回答我!”我几乎是在喊,“我需要知道真相!”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李师傅叹了口气:“潇潇,听着。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在这个行业里,我们依靠的是医学判断和程序。医院出具了死亡证明,我们按程序接收和处理。至于我个人,我检查了所有生命体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是...我感觉到...”我语无伦次,“脉搏,呼吸...还有梦...他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
“潇潇,”李师傅的声音变得严肃,“你听起来状态很不好。我建议你休息几天,如果必要,看看医生。有时候,长期在这个行业工作,积累的压力会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
“那些粉末呢?”我脱口而出,“我在我的东西上发现了我们用的化妆粉!”
“什么粉末?”李师傅听起来很困惑,“可能是从你工具箱里漏出来的?或者是不小心沾在衣服上了?潇潇,你真的需要休息。”
我还想说什么,但李师傅打断了我:“我得去上班了。今天是周一,很忙。你保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打给我。”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陌生的公寓中央,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李师傅说得对,也许我真的需要休息。也许这一切真的是压力积累的爆发——最后一夜班,搬家,新环境的压力,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我产生了幻觉和噩梦。
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决定听从李师傅的建议。今天是周一,但我跟新单位说好周三才报到。我有两天时间调整自己。
煮了咖啡,吃了点东西,我强迫自己整理行李,将物品归位,试图用日常事务占据大脑。但无论我做什么,镜中那只手,梦中的老人,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白色粉末,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下午,我决定出门走走,熟悉新环境。公寓位于一个老街区,周围有很多小商店和餐馆。走在人群中,感受阳光和微风,确实让我感觉好了一些。
在一家小超市买日用品时,我听到两个收银员在聊天。
“听说了吗?老城区那边有个老人,本来医院宣布死亡了,结果在殡仪馆醒过来了!”年轻的那个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假的?别瞎说。”年长的收银员不相信。
“真的!我表姐在医院工作,她说的。老人有那种...叫什么来着?假死状态。心跳呼吸微弱到仪器都检测不到。结果在殡仪馆,入殓师正准备给他化妆,发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
我的手中的购物篮掉在地上,物品散落一地。
两个收银员停下来看着我。
“对不起,”我慌忙蹲下捡东西,“手滑了。”
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耳边只有血液奔流的声音和那个年轻收银员的话:“假死状态...微弱到仪器都检测不到...在殡仪馆醒来...”
结账时,我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老人...后来怎么样了?”
年轻收银员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太八卦,但还是回答了:“听说救回来了!不过因为缺氧太久,大脑受损,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家人都快疯了,说要起诉医院和殡仪馆。”
我几乎是逃出超市的。
回到公寓,我锁上门,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
假死状态。微弱到仪器检测不到的生命体征。在殡仪馆醒来。
这些词句在我脑海中回荡,与我的记忆重叠:我感觉到的心跳,胸口微弱的起伏,老人颤动的手指...
还有李师傅笃定的声音:“他已经走了。很确定。”
不,不可能。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新闻早就报了,李师傅也会知道。那只是超市收银员的闲聊,可能是谣言,可能是别的案例,可能根本就是编的。
但为什么时间点这么巧合?为什么细节如此吻合?
我需要查证。
打开电脑,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关键词:“本市 殡仪馆 老人 苏醒 假死”。
搜索结果大多是旧闻和无关信息。翻了几页,没有任何近期相关报道。
也许真的是谣言。
我正要关闭网页时,眼角瞥见一个本地论坛的链接。点进去,是一个讨论版块,标题是:“有没有人听说老城区医院误判死亡的事件?”
发帖时间是昨天下午。帖子内容很简单:“听说有个老人被医院宣布死亡,送到殡仪馆后却醒了。有人知道详情吗?”
下面有十几条回复。大多数是“真的假的?”“不可能吧?”“造谣要负责任的”。但有一条回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是医院内部人员,确实有这件事。但院方压下来了,家属也签了保密协议。具体情况不能多说,只能说老人有罕见的生理状况,生命体征微弱到所有检测手段都无法识别。现在还在IcU,预后不良。”
发帖人的Id是“医疗知情者”,注册时间很久,发帖历史大多与医疗话题相关,看起来不像临时注册的造谣者。
我盯着屏幕,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是真的...如果王德发老人真的属于这种情况...
那么我做了什么?
我给他清洁、化妆、穿衣,在这个过程中,他是清醒的吗?他能感觉到一切吗?就像梦中他说的那样?
而李师傅...为什么他检查时没有发现?是真的没发现,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天色渐暗,我没有开灯,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我需要做出决定。
我可以选择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压力、幻觉。我可以继续我的新生活,在新单位报到,把这件事埋藏在记忆深处,就像处理其他不愉快的经历一样。
或者,我可以探究真相。
但真相可能是什么?如果老人真的还活着,但因为我(和李师傅)的处理而情况恶化?如果我参与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还有那些梦,那些粉末,镜中的手...如果是某种警告呢?
窗外的天空完全黑了下来。新城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但我的心中只有一片黑暗。
最终,我做出了决定。
打开手机,我预订了明天最早一班返回原城市的火车票。然后,我给新单位的人力资源部门发了邮件,说明有紧急个人事务需要处理,请求将报到日期推迟一周。
我需要回去。需要亲眼确认。需要找到答案。
无论那答案是什么。
关上电脑,我走到窗边,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霓虹灯闪烁,车流如织,人们各自忙碌着各自的生活。
而在玻璃的倒影中,我似乎又看见了那张苍老的脸。
但这一次,我没有移开目光。
“如果是真的,”我对着倒影说,“我会找出真相。我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影中的脸似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消散在夜色中。
我知道,今晚我将再次难以入眠。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梦境。
因为我需要它告诉我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