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尖锐地刺入耳膜,我几乎是随着涌动的人流被“吐”出了车厢。脚步虚浮,后背沁出的冷汗被通道里的穿堂风一吹,激起一阵寒颤。那只搭在肩头的、冰冷的幻影之手,似乎并未因我离开地铁而消失,它化作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缀在我的右肩上。
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能加快脚步,混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向着我那位于城市边缘的出租屋方向走去。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依旧闪烁,渲染着都市夜晚虚假的繁华。但在我此刻的眼中,这些光芒的边缘都带着一种不祥的毛刺,像是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不停地闪烁、扭曲。那些熟悉的店铺招牌,上面的字体也时不时地出现细微的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固定的笔画,化作蠕动的活物。
更令人不安的是,那诡异的摩擦声并未消失。
它不再仅仅是远处或脚下的背景噪音,而是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贴近。它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指甲刮过粗糙墙壁的声音,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执拗。这声音不再是无方向的,它似乎紧紧跟随着我的脚步,就在我的脑后,或者,就在我自己的身体里。
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试图用思考来分散注意力。是药效的副作用吗?那种立竿见影的“神药”,代价就是扭曲使用者的感官,制造出逼真的幻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二百”的代价,未免太过惊悚。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门口排着长队,人们的脸上交织着焦虑、疲惫和一丝希冀。我听到有人在小声交谈:
“……没办法,再贵也得买,总不能不上班吧?”
“听说效果特别好,吃了就能好。”
“就是有点邪门,我邻居吃了后,老说家里有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邪门?不只是我一个人出现了异常?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条街,拐进了通往出租屋的更僻静的小路。这里的路灯昏暗,间隔很远,留下一段段模糊的阴影。摩擦声在这种寂静的环境里被放大了,它不再是单一的刮擦,而是夹杂着一种细微的、湿漉漉的粘腻声,像是某种多足的、柔软的东西在潮湿的地面上爬行。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如擂鼓。我不敢跑,生怕一跑,就会惊动身后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比真实地存在于我感知里的“东西”。
掏出钥匙,手指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拧动,开门,闪身进屋,然后“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反锁,又拉上了防盗链。
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狭小的出租屋,熟悉的、略带霉味的气息,此刻却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我打开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我警惕地、一寸一寸地扫视着房间。床铺凌乱,电脑桌堆满了杂物,墙角堆着几箱方便面,一切似乎都和早上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那摩擦声,在我进屋后,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消失,它变成了墙壁内部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的嗡鸣,仿佛这栋老旧的楼房里,隐藏着无数正在缓慢啃噬着砖石和钢筋的微小生物。
我脱掉外套,疲惫地瘫坐在电脑椅上。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早上那个送药人留下的黑色小塑料袋上,它被我随手扔在桌角,像一小块不祥的污渍。
胃里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伴随着轻微的恶心。这才想起,因为生病和后来的诡异经历,我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起身,走到角落,撕开一盒方便面,准备烧点热水泡面。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寂静和那无处不在的细微嗡鸣形成了诡异的二重奏。我百无聊赖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早上在地铁里看到的、指甲缝里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白色,再次浮现在脑海。
是错觉吗?
我凑到灯下,仔细地检查着双手。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甲床是健康的淡粉色,指甲缝里也很干净,没有任何异样。
也许,真的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幻觉。我试图安慰自己。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走过去,拔掉插头,将滚烫的开水倒入面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就在这片白茫茫的水汽之后,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墙壁上,那片空无一物的、有些剥落的墙皮上,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
像是一小片……纯白色的、光滑的碎片。
我猛地抹开眼前的雾气,定睛看去。墙壁依旧是那片斑驳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心跳又开始失控。
我端着泡好的面,坐回电脑椅,却毫无食欲。那诡异的摩擦声和嗡鸣,似乎随着夜色的加深而变得更加清晰了。它们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物理性的存在,像冰冷的蛛丝,缠绕着我的听觉神经,并向我的大脑深处渗透。
我烦躁地打开电脑,试图用网络世界来麻痹自己。屏幕亮起,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出现。我习惯性地点开浏览器,想要看看新闻,或者找部电影分散注意力。
然而,浏览器主页加载出来的瞬间,我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屏幕上,不再是平时设定的搜索引擎界面,而是一片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白色。
不是死机的那种白,而是一种……活着的、仿佛在微微流动的白色。它占据了整个屏幕,深邃,空洞,像是通往某个未知空间的入口。
我疯狂地移动鼠标,点击,敲击键盘。毫无反应。屏幕依旧是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白。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试图强制关机,长按电源键。屏幕闪烁了一下,但那片白色顽强地坚持了片刻,才终于不甘心地暗了下去。
我松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
是病毒?电脑中病毒了?还是……
我不敢深想。
重新按下电源键,电脑正常启动,进入了系统登录界面。我小心翼翼地输入密码,桌面正常加载了出来。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一个存放在硬盘深处的电影文件,一部看过很多遍的喜剧片,希望能驱散一些寒意。
电影开始播放,熟悉的片头旋律响起。我稍微放松了一些,拿起已经有些凉了的方便面,勉强吃了一口。
然而,几分钟后,异变再次发生。
屏幕上的电影画面,开始出现细微的干扰。不是信号不良的雪花点,而是……演员的脸,他们的皮肤,在某些瞬间,会突然变得异常光滑,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纯白色的质感,就像那粒胶囊。背景里的墙壁,家具的边缘,也开始出现细微的、蠕虫般的扭曲。
更可怕的是声音。
电影里的对白,背景音乐中,开始混杂进那熟悉的、细微的刮擦声。起初很轻微,像是音效处理失误,但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一度压过了电影本身的声音。它不再仅仅是刮擦,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絮语,听不清具体内容,却充满了恶意的催促感。
“关掉……关掉……”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猛地移动鼠标,点击了播放器的关闭按钮。
电影窗口消失了。
但那个低沉的絮语声和刮擦声,并没有随之停止。
它们,是从我的电脑音箱里发出来的。
不,不对。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声音,似乎并不仅仅来自于音箱。它来自于四面八方。来自于墙壁,来自于天花板,来自于我身下的地板,甚至……来自于我自己的身体内部。
那声音在我的颅腔内共鸣,在我的骨髓里低语。
我发疯似地拔掉了电脑主机和音箱的电源线。
声音,依旧在持续。
它无处不在。
我捂住耳朵,蜷缩在椅子上,但那声音像是直接作用于我的神经,根本无法隔绝。它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从最初的刮擦,变成了无数只脚在奔跑,无数张嘴在啃噬,无数个指甲在疯狂抓挠……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声音逼疯的时候,它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极致的静,比之前的噪音更加可怕。它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秒钟后,或者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一种新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极其清晰地传了过来。
嗒。
嗒。
嗒。
那是……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我记得很清楚,我烧完水后,绝对将水龙头拧得死死的。它已经很久没有滴过水了。
那声音缓慢,规律,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它像是在倒数着什么。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厨房那黑洞洞的门口。
在门口地面的阴影边缘,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灯的微弱反光,我看到了。
一小滴……纯白色的、粘稠的液体。
正从厨房门内的阴影里,缓缓地、拉丝般地,滴落下来。
嗒。
它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在地面上晕开一小滩模糊的白色痕迹。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白色的液体,和我吞下的胶囊,是同样的颜色。
它,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