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奔波,季知棠在县城及周边村镇又陆陆续续招收到了三名学生。加上之前在季家村招到的十人,以及意料之外的郑小兰,此次百工馆厨艺科首届招生,总计二十六人。
这个数字,比起季知棠最初的预期,确实少了不少。她原本想着,有县衙背书,有“助学贷”政策,又有就业承诺,怎么也该有三四十人。初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这几日她也想开了。
办学之事,在本朝虽非首创,但像她这般明确面向平民、传授实用技艺并承诺推荐工作的,尚属新鲜。百姓们观望、疑虑,也是人之常情。万事开头难,只要这第一批学员能教出来,打出名堂,后续招生自然会容易许多。
换个角度想,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二十六人,正好可以合并成一个班管理,不必分科太细。季知棠与苏夫人、陈金商议后,决定调整教学计划,让这批学员既学习基础的厨艺烹饪,也接触面点制作,闲暇时再由苏夫人统一教授识字算数。
如此一来,学员技能更为全面,将来无论是推荐去酒楼食肆,还是他们自己想经营个小摊铺,选择面都能更广,竞争力也更强。
这二十六名学员是陆陆续续前来报到的。季知棠仔细核对了名册,其中女子八人,男子十八人。
年纪最大的自然是郑小兰,已三十有八;最小的才十二岁,是季家村村长季有为的孙女季小鱼,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办理“助学贷”的学员占了大多数,足足有十八人,可见前来求学的基本都是家境不甚宽裕的平民子弟。
选择在学堂住宿的有十八人。百工馆由旧巡检宅改造而成,后院厢房充足,季知棠早已安排人打扫整理出来,女子合住一间较宽敞的东厢房,男子则分住两间西厢房,都是大通铺,虽简陋,但干净整洁,被褥需学子自带。
学子报到都是断断续续来的,年轻的学子们大多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离家的不安,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家长的陪同下或独自前来。季知棠身着藕荷色棉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杏色比甲,脸上挂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穿梭其间,亲自引导、安排。
“小鱼,这边走,女子宿舍在东厢,床铺位置自己选,先到先得。”季知棠特意关照了一下第一个报名的小鱼。
“哎,好,多谢季馆长。”季小鱼应着,跟着指引走向东厢房。
季知棠又招呼陈金:“陈师傅,这边几位男学员,劳烦你带他们去西厢安顿,把规矩都说一说。”
陈金如今是百工馆聘用的正式厨艺师傅,穿着季知棠统一置办的深蓝色棉布短褂,人显得精神了不少。他应了一声,便领着那些半大小子往西厢走去,语气平和却带着师傅的威严:“都跟我来,床铺自己整理好,衣物放整齐,馆内有馆内的规矩……”
待所有学员基本安顿完毕,季知棠将众人召集到前庭的影壁前。这影壁是新修的,白墙灰瓦,颇为大气,前面留出一片空地,临时用木板搭了个矮台。
季知棠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下面二十六张或稚嫩、或成熟、却都带着求知渴望的脸庞,朗声道:“诸位学员,欢迎来到百工馆!今日大家远道而来,想必都辛苦了。馆内已为大家备好了热水,今日剩余时间,大家自行整理内务,熟悉环境,好好休息。明日辰时正,所有人准时在此处集合,我们举行开馆仪式,由苏馆长和我为大家训话!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台下响起参差不齐却足够响亮的回应。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
辰时未到,二十六名学员已按男女分列,整齐地站在影壁前的空地上,鸦雀无声,只是眼神中透露着好奇与紧张。他们大多穿着自家最好的衣服,但依旧难掩补丁和洗褪的颜色。
准时准点,季知棠、苏夫人以及陈金三人一同从前厅走出。季知棠依旧是一身利落打扮,笑容温和;陈金身着师傅短褂,面色严肃;而苏夫人则不同往日,她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绣缠枝莲纹的交领长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通身散发着书卷气的端庄与威严。
季知棠率先走上矮台,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诸位学员,大家早上好!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百工馆的一员。在我们正式开课之前,首先有请我们百工馆的副馆长——苏夫人,为大家致训辞!大家欢迎!”
季知棠深知,苏夫人愿意出任副馆长,有借建立百工馆扬名立望之意。她乐得成全,此刻便率先邀请苏夫人上台训辞。
她率先鼓掌,台下学员们虽有些懵懂,但也跟着稀稀拉拉地拍起手来。
苏夫人对季知棠微微颔首,然后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稳地走上矮台。她站定后,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用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直到场下最后一点窃窃私语也消失不见,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致百工馆诸生书——”
开场一句,便让台下大多不识字的学员们心头一紧,感觉似乎要听很长很复杂的东西。
“今日,我们聚于这方檐下,不论此前是握锄还是执针,是耕读传家还是市井营生,既入百工馆,便同为手足。”苏夫人的声音平和而有力,“我深知,诸位来此不易——或是说服高堂,或是典当薄产,更有姊妹需冲破樊笼。我佩服诸位破釜沉舟的勇气。”
一些年纪稍长的学员,如郑小兰,听到这话,不由得心头一酸,仿佛被说中了心事。
“世间常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苏夫人话锋微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批判。
“然,纵观鄞县的繁华,哪处宫阙不需木工榫卯?哪件华服离得飞针走线?哪桌佳肴不是灶火之功?百工,非雕虫小技,实乃立身之本、安家之基、安国之石!”她略微提高了声调,“在馆中,木工要知木理人性,庖厨须通火候世情,刺绣当察经纬人心——手艺练到极处,皆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