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语对于台下大多数学员来说,着实有些深奥了。“木理人性”、“火候世情”、“经纬人心”,这些词他们听得半懂不懂,只觉得这位苏馆长学问极大,说的话很有道理,但又像隔着一层纱,摸不真切。场下一片寂静,学员们努力听着,脸上却难免露出些许茫然。
苏夫人并未在意,继续阐述馆规:“凡我馆中学子,须守三则:一曰勤勉。辰时开工,酉时收工,怠惰者罚,精进者赏。二曰互助。师兄师姐须携后进,同窗邻里当共砥砺。三曰守信。所贷学资皆立契为凭,学成后依约偿还,方显我辈风骨。”
“今备青衫十六套、襦裙八袭,”她示意了一下旁边桌上叠放整齐的新衣,“每件内绣‘知行合一’四字。愿诸位常怀此心:一技在身,胜似良田十亩;十指有艺,不羡锦袍加身。”
最后,她以一句充满期许的话作结:“今朝,诸君以百工馆为荣;来日,百工馆必以诸君为傲!”
话音落下,台下依旧是一片寂静。学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还在努力消化那些文绉绉的词语。苏夫人的发言立意高远,文采斐然,但对于这些大多出身乡野的学员而言,确实有些曲高和寡了。
苏夫人站在台上,看着台下茫然的眼神,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就在这时,季知棠“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声音清脆响亮。她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走上台,站到苏夫人身边。学员们见馆长带头,这才恍然回神,跟着卖力地鼓起掌来,场面顿时热烈了不少。
季知棠对苏夫人投去一个感激和安慰的眼神,示意她讲得很好。然后她转向台下,双手虚按,止住了掌声,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如同拉家常般轻松自然:
“诸位学员,苏馆长刚才的话,那是字字珠玑,都是金玉良言!大家一时记不全,听不懂,没关系!放在心上,以后慢慢品!”她巧妙地化解了尴尬,然后话锋一转,“现在,我来跟大家唠几句咱们都能听得懂的实在话!”
学员们顿时松了口气,注意力更加集中了。
“我就说三件事!”季知棠伸出三根手指,简明扼要,“第一,咱们为什么来这里?”她自问自答,声音拔高,带着一股激励人心的力量,“就为了一句话:‘为了学手艺,将来挣饭吃,挣脸面!’”
“对!挣饭吃!挣脸面!”台下有胆大的年轻学员忍不住跟着喊了出来,引起了小范围的共鸣。
“第二,在咱们百工馆,要怎么做?”季知棠收起一根手指,“规矩很简单,就九个字:‘不偷懒,不藏私,不亏心!’ 不偷懒,才能学到真本事;不藏私,同窗之间互相帮助,大家一起进步;不亏心,对得起教的师傅,对得起借你的钱,也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能做到吗?”
“能!”这一次,回应整齐响亮了许多。
“好!”季知棠满意地点头,收起第二根手指,“第三,馆里对大家有什么表示?”她说着,一挥手。
陈金立刻带着两个临时帮忙的伙计,将那一叠叠崭新的衣裳抱到了台前。靛蓝色的男式短打,浅碧色的女式襦裙,虽然都是普通的棉布材质,但颜色鲜亮,裁剪整齐,在一群穿着旧衣的学员眼中,已是极好的东西。
“新衣裳,每人一身!”季知棠拿起一套男装展示,“不敢说多华贵,但干干净净,体体面面!上面还绣了四个字——”
她翻开衣领内侧,露出那里用同色线精心绣着的四个小字,“‘知行合一’!这是苏馆长对大家的期望,意思是希望大家不光把手艺学好、记在脑子里,更要动手做出来,做一个堂堂正正、说话算数的人!”
她特意强调:“这些衣裳,从选料到裁剪,都是苏馆长亲自操心,专门找人给大家定制的!来,让我们再次鼓掌,感谢苏馆长为咱们的用心!”
台下立刻响起了比刚才热烈数倍的掌声,学员们看着那些新衣,眼神火热,对苏夫人的感激和尊敬也油然而生。苏夫人在一旁,看着季知棠三言两语就将场面调动起来,并将功劳归于自己,心中那点因“对牛弹琴”而产生的微妙失落顿时烟消云散,看向季知棠的目光更加柔和赞赏。
季知棠趁热打铁,举起手臂,用充满感染力的声音说道:“最后,我再送大家一句话,也是苏馆长刚才说过的,我用自己的话再说一遍:‘今日,你以踏入百工馆为荣;他日,百工馆必以你的成就为傲!’”
这一次,学员们彻底听懂了,也被这句充满力量的话语所激励,纷纷跟着重复,声音汇聚在一起,虽略显杂乱,却充满了朝气与决心。
“好了,话不多说!”季知棠利落地结束发言,“现在,按顺序上前,领取你们的新衣!然后回宿舍更换。上午大家自行收拾,熟悉环境,课程表贴在影壁旁边,自己去看。下午未时正,咱们膳堂旁边的实操间集合,正式开课!”
学员们兴奋地排队领取新衣,摸着那柔软的布料,看着那精致的绣字,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期待的笑容。
郑小兰领到那套浅碧色的襦裙时,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她多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更何况是这样漂亮、体面的。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衣领内侧那“知行合一”四个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新糊的窗纸,在百工馆改造的学堂里投下温暖的光斑。下午的课程安排紧凑,一节启蒙识字课,紧跟着便是两节厨艺实操。
第一堂识字课,设在甲字房里。苏夫人端立于讲坛前,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色长袄,神色沉静。
讲坛两侧,还设了两个小杌子,上面端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左边是眼睛亮晶晶、满是好奇与兴奋的季知蘅,右边则是略显腼腆、却努力坐得笔直的林微云。
这是苏夫人想出的法子,让两个已开蒙的小丫头做她的“小助教”,既能锻炼她们,也能缓和课堂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