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那一声充满起床气的抱怨,就像往沸油里浇了一勺凉水,让即将爆炸的局面出现了诡异的停顿。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转瞬即逝。
仿佛被顾休的“无视”所激怒,那扇巨门上的星辰轨迹流转得更加疯狂,更强的精神低语接踵而至,如同潮水般将每个人重新卷入各自的深渊。
蔺惊弦的幻境中,他不再只是听到嘲讽。他看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的剑冢之上,脚下是亿万柄断裂的古剑,每一把都代表着他过往的一次失败、一次犹豫、一次无能为力。而在剑冢的尽头,曾祖父苍九旻冰冷的虚影高高在上,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燕白露的眼前,父母被业火焚烧的惨状反复上演。她一次又一次地冲入那毁灭一切的火海,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心中的无助与绝望加深一分,几乎要将她的神智彻底吞噬。
石敢当的幻境最为简单,也最为致命。
他看到师父顾休的身影就在前方,却离他越来越远,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如何拼命地追赶,都无法拉近一丝一毫的距离。最终,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师父!别走!师父!”
他吓得泪流满面,在现实中死死地抓住顾休的衣角,仿佛那是连接他与世界的最后一根线。
至于顾休……他也在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他的幻境里,没有仇敌,没有恐惧,只有一张巨大、柔软、散发着阳光味道的云朵大床,正对着他发出无声的邀请。他感觉自己正拼尽全力抵抗着那股想要立刻躺上去、睡他个天昏地暗的致命诱惑。
“不行……再睡就没晚饭吃了……”
他困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嘴里还小声地嘟囔着毫无逻辑的抵抗宣言。这场景若是被外人看见,怕是会当场笑到岔气。
“天哪!这设计!这手笔!它是活的!”
一声极度亢奋的大叫,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所有人的幻境。
是欧冶君!
这位铸剑狂人是全场唯一一个几乎没受影响的人。他的脑子里只有齿轮、符文和杠杆结构,心魔的低语对他来说,跟铁匠铺的噪音比起来简直就是催眠曲。
他正拿着一块特制的水晶镜片,对着门上的星辰轨迹仔细观察,镜片下的景象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那些根本不是雕刻,而是一种奇异的能量,正在巨石内部,沿着固定的轨迹缓缓流淌!
“这是神迹!这是艺术!”欧冶钧的叫喊,让其他正在苦苦挣扎的人更是头痛欲裂。
出于一个顶级工匠的职业习惯,他无视了队友们杀人般的目光,开始检查这扇门的结构支撑点。他很快来到了大门与山壁连接处,那根巨大无比、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门轴旁。
这里光线昏暗,布满了厚厚的灰尘。
欧冶钧伸手拂去门轴底部的积灰,准备用卡尺测量它的直径。突然,他的指尖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他猛地缩回手,只见食指指尖上,已经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他心中一凛,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枚最高倍率的水晶透镜,凑到刚才被刺到的位置。
在透镜那夸张的放大效果下,他看到了一道几乎与石材本身纹路融为一体的、发丝般纤细的划痕。这道划痕绝非自然形成,里面充满了斧凿刀刻般的人工痕迹。
他犹豫了一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根比绣花针还细、通体由“听风银”打造的探针。这种金属对能量的流动极其敏感,是探查细微阵法纹路的至宝。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探针的尖端,伸入了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之中。
就在探针触碰到划痕底部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锐利到极致、同时又充满了疯狂、绝望、不甘与怨毒的恐怖剑意,如同休眠万年的火山,轰然从那道纤细的划痕中爆发!剑意沿着银质探针,毫无阻碍地瞬间冲入欧冶钧的脑海!
“啊——!”
欧冶钧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探针和透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
他的脑海里,没有剑招,没有功法,只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绝世强者,被永恒地囚禁在这扇无法摧毁的门后。在经历了无尽的岁月后,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希望都已磨灭,只剩下最纯粹的疯狂与绝望。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尽毕生功力,只是为了用自己的剑意,在这坚不可摧的门轴上,留下一道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的、微不足道的痕迹。
那不是一道剑痕。
那是一个强大灵魂,在彻底湮灭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哀嚎。
欧冶钧惊恐的惨叫,如同一记重锤,暂时震醒了其他陷入幻境的人。
“怎么了?”苏清蝉扶着墙壁,勉强问道。
欧冶钧指着那扇门,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这门后……这门后……有人!”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那股绝望的气息,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或者说,曾经有……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