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石化图书馆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呼吸一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埃与纸张腐朽后的奇异味道,仿佛将千年的时光碾碎了,撒在每一个角落。高耸入顶的书架鳞次栉比,上面整齐地排列着成千上万本“石书”,在光石的照耀下,构成了一片沉默的、灰色的知识海洋。
一名好奇心旺盛的镇武司甲士,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了一本最近的书。
“噗。”
那本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瞬间化作一捧细腻的飞灰,簌簌落下。
“别乱动!”穆红袖厉声喝止,“这里的结构可能极其不稳定!”
“宝贝!全是宝贝啊!”欧冶钧却双眼放光,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滴瓶,将一滴翠绿色的溶液滴在一本厚重的石书封面上。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溶液所及之处,僵硬的石质竟暂时恢复了纸张般的柔软。欧冶钧凑近一看,只见上面绘制着一副残缺的星图,其星辰排布的轨迹,与当今天下任何流派记载的星空都截然不同。
“这是……上古时代的星图?还是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他喃喃自语,彻底陷入了技术狂热。
石敢当觉得这地方气氛太压抑,让人喘不过气。他学着师父平日里的样子,想找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开始整理地上一些散落的石书。
“书要摆整齐,师父才喜欢。”他一边搬,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顾休则嫌这里灰尘太大,呛得他直想打喷嚏。他左顾右盼,最后找了个看起来最结实的巨大书架,懒洋洋地靠了上去,准备趁着这群人研究的时候打个盹。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舒服,最后脑袋一仰,“不小心”重重地顶在了头顶一本特别厚重的石书上。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顾休靠着的整个书架,竟然缓缓地向内旋转,露出一条深邃的、盘旋向下的阶梯!
顾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差点摔倒,他踉跄两步站稳,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它自己动的。”
穆红袖死死地盯着顾休,眼神变得极度复杂。她不信巧合,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无从辩驳。她只能在心里将这一切归结为某种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或许,此人真是身负大气运,是某种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她坚守的逻辑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队伍怀着各异的心思走下阶梯,进入一条由某种黑色晶石铺成的回廊。
回廊的地面,像一个巨大的棋盘。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方砖散发着萤火虫般的微光。
蔺惊弦走在前面,刚踏上一块不发光的黑砖——
“嗡!”
周围墙壁上的晶石瞬间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强光,亮如白昼!蔺惊弦只觉眼前一白,什么也看不见了,本能地退了回来,强光才随之熄灭。
“是光压感应!”欧冶钧立刻分析道,“只有踩在那些发光的方砖上才是安全的。这是一个路径谜题!”
穆红袖不信邪,她试图用逻辑推演安全路径。“三步一停”、“走对角线”、“步步为营”……她指挥着手下尝试了多种方法,结果每一次都引发强光闪烁,搞得众人头昏眼花,眼泪直流。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顾休被这堪比蹦迪现场的灯光秀闪得眼睛生疼,不耐烦地抱怨道。
他眯着眼,只想尽快走到对面那个看起来最黑暗、最适合打盹的出口。
他一边嘟囔着“晃眼”,一边迈开了步子,看似随意地在棋盘上行走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的每一步,都精准无比地踩在了那些闪烁着微光的方砖上。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甚至有些踉跄,像个没睡醒的醉汉在走直线,却走出了一条完美的、唯一的安全路径。
燕白露看得清清楚楚。
顾休走的路径并非毫无章法。那眼神,那姿态,分明就是在本能地寻找光线最弱、最适合睡觉的地方……而那些发光的砖块,恰好就构成了这条通往黑暗的路径!
她心中的猜测,在这一刻几乎要变为现实。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靠运气。他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本能”,一种趋利(清静)避害(麻烦)的咸鱼本能,与这个遗迹的规则直接互动!
顾休第一个走出了回廊,他身后的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出的那条“光之路”,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
当最后一个人踏出回廊,身后的通道轰然关闭。
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悬空的断崖之上。
而在断崖的对面,一座雕刻着繁复星辰轨迹的巨大石门,正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门上流转的幽光,仿佛一只窥探灵魂的巨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断崖之上,风声呜咽,像是从深渊中爬出的亡魂在低语。
众人的目光都被对面那座巨大的石门牢牢吸住。门上雕刻的星辰轨迹幽幽流转,如同无数只眼睛,带着一种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诡异魔力。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莫名地悸动不安。
“我……我过去架桥。”欧冶钧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的声音略带一丝兴奋。他从背后那个巨大的工具箱里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爪钩枪,对准对面断崖的凸起,“砰”地一声,带着钢索的爪钩精准地钉入了岩石。
他三下五除二地固定好索桥,自己第一个踩了上去,稳如平地。
“跟上!”苏清蝉低喝一声,率先跟上。
其他人怀着各异的心思,依次踏上了这座通往未知的索桥。随着与那扇巨门越来越近,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精神压力也几何级数般地增强。
走在队伍中间的蔺惊弦,脸色愈发苍白。他感觉内心深处那份对“失败”的恐惧,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骨髓里拖出来,无限放大。
耳边,仿佛响起了家族长老们失望的叹息和毫不掩饰的嘲笑。
“一事无成……”
“终究只是个活在父辈光环下的可怜虫……”
他甚至看到了曾祖父苍九旻那张冰冷而失望的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索桥上摔下去,幸好被身后的陆清风一把扶住。
“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蔺惊弦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
另一边,穆红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她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成了一团废纸。她看着索桥的钢索,在脑海里计算其承重,可一加一竟然莫名其妙地等于三。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在扭曲,直线变成了曲线,方形的岩石在她眼中成了菱形。
“不可能……这不符合物理规则……”她喃喃自语,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与恐慌之中。
而这股诡异的精神光环,对燕白露来说,却像是最烈的燃料。她体内的《九转轮回魔典》被瞬间点燃,一股灼烧灵魂的业火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经脉中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在这股撕裂般的痛苦中,她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朝着顾休的方向挪了一步。
说来也怪,只是靠近了那么一小步,那股焚心般的烦躁感,竟莫名地减轻了一丝。仿佛顾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这片混乱风暴中唯一的避风港。
顾休当然感觉到了。
这诡异的气息对他来说,就像是夏天午后最恼人的蝉鸣,又像是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他犯困。唯一的感觉就是烦,他只想立刻找个地方躺下,睡个天昏地暗。
至于身边的人为什么都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往自己身边凑,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又有脚印!”走在最前面的蔺惊弦突然低喝一声,打断了顾休的哈欠。
只见索桥尽头的石板上,那个神秘先行者的脚印再次出现。但这一次,脚印不再沉稳,反而变得杂乱无章,每一脚都深陷地面,仿佛那人在这里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步履维艰。
众人心中一凛,终于走过了索桥,抵达了那座巨大的心魔大门脚下。
近距离下,那股压力几乎化为实质。门上流转的星辰轨迹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成千上万只冰冷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窥探着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清晰的、充满诱惑的低语,直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蔺惊弦的脑海里,是冰冷的嘲讽:“放弃吧,你永远不可能超越他们,你只是个可悲的踏脚石……”
穆红袖的脑海里,是理性的崩塌:“看,你的逻辑一文不值,你所信奉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
石敢当的脑海里,是最纯粹的恐惧:“你真的以为他需要你吗?你只是个会做饭的累赘……”他那张憨厚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死死地抓住顾休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燕白露的脑海里,是力量的诱惑:“复仇……力量……只要拥抱我们,你就能得到一切……”她体内的魔功气息彻底沸腾,眼角那颗泪痣仿佛都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
“是你!”
一声尖利的厉喝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
精神防线最先崩溃的,竟是镇武司的穆红袖。她猛地转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指着气息最不稳定的燕白露:“是你这个魔女在搞鬼!这邪法一定是你引来的!”
苏清蝉想要开口制止,却感觉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眼前金星乱冒,几乎站立不稳。
眼看内讧即将爆发,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啊——哈——”
一声充满烦躁、拖得老长的呵欠声,如同平地惊雷,懒洋洋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只见顾休睡眼惺忪,一脸被人吵醒的起床气,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你们能不能小点声?”他皱着眉,没好气地抱怨道,“吵到我徒弟了。”
这句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无赖的话,像一盆冷水,竟瞬间压下了众人心中熊熊燃烧的魔念,让那尖锐的低语都为之一顿。
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唯一不受影响的欧冶钧,压根没理会这边的闹剧。他正痴迷地仰望着宏伟的巨门,双眼放光,嘴里念叨着:“完美的造物……我要研究它的结构……”
说着,他已经迈开步子,朝着那扇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大门,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