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建成不久,朱墙黛瓦仍带着新漆气味。殿中却灯火通明,案上竹帛卷轴堆如小山,文武官员来往不断。
在这个敏感而重要的时刻,一道任命悄然下达:“司马懿,迁太子中庶子,入侍东宫。”
消息传出之日,朝堂内外都为之一震。
司马家虽然旧族,却一直以谨慎着称,谁都没想到他们会让司马懿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入太子府。
这日,太子府西侧廊房。
曹昂处理完奏章,揉了揉眉心,刚准备让属下退下,门外侍卫来报:
“殿下,司马懿求见。”
曹昂抬眼,微挑眉。
“哦?是司马文正啊,让他进来。”
司马懿身穿青衫,腰束玉带,面容清俊,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锋芒。
刚一进门,便拱手:
“臣司马懿,参见殿下。”
曹昂打量他片刻,笑道:“文正,不必多礼。你是中庶子,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用拘束。”
司马懿抬起眼,那一瞬的目光,冷静得像深井。
“殿下信任,臣铭感五中。”
曹昂心里微微一震——
同样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司马懿气度却沉稳得不像年轻人。
当晚,曹昂召集心腹——曹丕、曹植、郭嘉、荀攸等人,讨论吴蜀局势。
司马懿站在末席,默不作声,似在倾听。
郭嘉先说:
“吴人未必真心求和,孙权与我联姻之后,表面亲厚,暗中却不断整军。”
曹昂皱眉,“孙权此人,狡猾又有谋断。”
曹丕接道:“刘备、刘琦在徐州也蠢蠢欲动,若让他们连成一气,恐为大患。”
众人讨论得热烈。
只有司马懿,一直未开口。
直到曹昂忽然看向他:
“文正,你怎么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末席那个年轻人。
司马懿微微欠身,语气不急不缓:
“臣以为——
吴、蜀必联手。”
堂内一静。
“理由?”曹昂问。
司马懿缓缓道:
“刘备、孙权皆非安分守成之人。
殿下与吴结亲,只能保片刻之安,却无法保长久之盟。”
他顿了顿,眼中亮起锋利的光。“曹家强盛,天下皆惧。
弱者欲自保,必相互结盟。
吴、蜀合而为一,方能立足。”
郭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荀攸轻轻点头:“确有此理。”
曹昂也眼眸微动:“你认为,我们当如何破局?”
司马懿拱手:
“先分其意,再破其盟。”
“具体?”
司马懿微微一笑:“从刘备入手。”
曹丕皱眉:“为何不是孙权?”
司马懿举起茶盏,轻敲几下:“孙权深疑多人,不信任任何人。
刘备却柔软念旧,讲情义。”
“刘备容易感动,更容易迷路。”
他语气轻,却锋利得彷佛能割破空气。
曹昂微微扬眉:
“文正,你这是——要离间吴、蜀?”
司马懿将茶盏放下,躬身:
“臣愿为殿下,分裂天下。”
堂中沉默数息。
随后,郭嘉忍不住笑出声:
“好一个‘分裂天下’!殿下,这司马文正——值得重用!”
曹昂点头,看着司马懿的目光多了三分欣赏:
“文正,坐到我左边来。”
这是直入核心的象征。
司马懿恭敬一礼,走向曹昂左侧坐下。
他的目光掠过烛火深处,暗潮翻涌。
半个月后,邺城收到急报——
南中某郡出现山越集结迹象,似有骚乱。
曹昂皱眉:
“此地若乱,荆州也会震动。”
众将皆言要调兵前去。司马懿却拱手:“殿下,不必大军。”
曹昂挑眉:“哦?”
司马懿道:
“山越起事,多因赋税繁重与官吏盘剥。若大军压境,反激民心。”
“臣有一策,只需三十骑,便能平此事。”
郭嘉失笑:
“文正,你当自己是曹子桓吗?三十骑可平叛?”
司马懿淡淡微笑:
“曹子桓骁勇,臣愚钝,不会骑射。
臣靠的是——人心。”
他解释道:
山越最忌讳“被当成贼”,只要派使者宣示朝廷意旨,表示此次是“赈灾、调粮”,非是征讨,手持赦令,登山与他们族长议和,山越必自行退散。
曹昂沉吟片刻:“此计甚妙!就依文正!”
三十骑出发,果然未发一兵一卒、未死一人,山越闻檄文即散。
朝堂大震。
众人这才意识到:司马懿不是单纯的年轻士人,他是一个可以单凭算计就影响局势的人。
曹昂当场嘉奖:
“司马文正,今日起,你与郭嘉、荀攸一样,直入太子府中枢。”
堂内众人皆震动。
司马懿躬身到底:“臣,唯太子差遣。”
那日夜深。
曹昂独自在书房批阅奏章。
司马懿推门而入,屈膝行礼:
“殿下召臣?”
曹昂放下笔,抬起头:“文正,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如此信任你?”
司马懿微微一顿。
曹昂轻声:
“因为你心中有野,但野不在我身上。”
司马懿抬眼,目光如狼一样深,却带着克制:
“殿下慧眼如炬……臣不敢欺。”
曹昂目光沉静:“文正,你心中确有天下之志,却没有造反之志。你想的是——在大势中留下自己的痕迹。”
司马懿沉默片刻,忽然一拜到底:“殿下知我,臣当为殿下燃尽此生。”
曹昂伸手扶起他:“文正,你的才华,我都要用在我的路上。”
司马懿抬头,眼底第一次露出炽热:“殿下的路,就是天下的路。”
烛火摇动,两人影子重叠。
这一刻——
一个未来的王者与一个未来的相国,在夜色中悄然结成命运的联盟。
建安二十四年冬,秣陵。
乌云压江,江风呼啸。
孙权披着玄狐大氅,独立于石城高台,眺望滔滔长江。身后脚步声轻响,陆逊与鲁肃一前一后上来。
“主公,”鲁肃先抱拳,“荆州之事已定。”
孙权眼皮一跳:“曹家真的这么快?”
陆逊低声道:“曹昂下令,曹仁、满宠已入江陵接管军政,蔡瑁等人皆表示顺服。曹植离荆州后,荆州士族尽皆安稳。
——荆州,彻底落入曹家手里了。”
孙权猛地握紧栏杆。“都是他们算得准!曹操退隐,我以为他们会乱三五个月……没想到曹昂、曹植、曹彰三兄弟齐力稳住局势!”
鲁肃轻叹:“曹魏如今正盛,荆州士族更倾向稳定,不愿再经历战乱。”
孙权冷笑:
“稳定……是站在别人屋檐下的稳定!
荆州若让曹家稳三年,江东再想往上游一步——比登天还难!”
他忽然怒火攻心,一拳重重砸在石栏上,震得手掌生疼。
吕蒙大步上台,抱拳道:“主公,若主公愿意,末将愿领三万铁骑渡江,抢下荆州门户,断其咽喉!”
甘宁也拍着腰间的弯刀:“咱们吴地儿郎,就该打出去!曹家拿了荆州,下一步肯定盯着我们!”
张昭眯眼,缓缓摇头:“鲁子敬,你先说。”
鲁肃朝孙权拜了一拜:
“主公,臣以为——此时攻荆州,有百害而无一利。”
吕蒙怒道:“你又来阻挠!”
鲁肃却毫不动怒,只是指着江对岸的方向,声音稳如磐石:
“曹操快刀斩乱麻夺荆州,就是要告诉天下人:
曹家从不让别人左右逢源,更不允许荆州成为他人棋子。
荆州此刻虽然新变,但曹家驻军十万,水陆俱备,又得士族鼎力拥护。”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主公,此时出兵,江东必然大败。”
孙权皱眉:“子敬,你言过了吧?曹家虽强,我们也不是三岁小孩。”
鲁肃抬眼,第一次在众人前显露锐利:“荆州是曹家亲自接管,且曹植已收服其心,此时攻之,只会让他们更加团结。”
孙权沉默许久。
屋内风声卷起,火盆中木炭呼地爆了一声。
吕蒙压低声音:“那难道就这么看着?看着曹家夺尽天下要害?”
鲁肃叹息,不得已跪下:“主公,臣斗胆陈言——
荆州之战,不在今日。
荆州稳,是因为曹家有三子在内、曹操威信犹在、士族求安。
但天下无绝对的稳。
——刘琮软弱无能;
——士族表面顺服,心底仍在观望;
——刘备在徐州新获信任却失荆州;
——刘琦旧部散落,正在被刘备收拢。”
他抬头,直视孙权:
“荆州不是攻下来的。荆州,是争下来、等下来的。”
堂内一片寂静。
孙权呼吸急促,手指在刀鞘上敲着,敲得众人心都紧了。
他终于坐下,闭目片刻。
“你们说……曹家到底想什么?曹操退隐,曹昂立为世子,曹植在皇帝身边,曹彰镇北,司马懿又成太子中庶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张昭冷冷回答:
“干脆地说——他们在准备一统天下。”
这句话像冰水泼在所有人心上。
连甘宁都收敛了笑,面色沉重。
孙权握紧拳头:“那我们江东算什么?等别人捏着脖子的一块肉?”
陆逊轻轻开口:
“主公,江东无险可守,却有江河可依。
我们不能与曹家硬碰。当务之急,是——强己、稳地、厚民心。”
鲁肃补充:“等天下有变,荆州自会露出破绽,到时出兵——才是正时机。”
孙权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点头:
“……好。
那我们不打荆州。”
众人同时抬头。
孙权的眼神却变得更冷、更硬:“但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只要曹家露出一个缝,我孙权要第一个冲进去!”
众臣齐声:“诺!”
江东议荆州,于是定下新的基调:
不急,不退,不忘。
蓄势、蓄力、蓄时机。
而孙权心中的怒火与野望,并未熄灭。
——只是,耐心地、悄悄地燃烧着。
曹昂披着白狐裘,立在魏国地图前,荧黄烛火照得他神情冷静而深邃。几位谋士——郭嘉、荀攸、司马懿、满宠、陈群等人站在他左右。
桌案上放着刚从荆州传来的三套密报:一份来自曹仁,一份来自满宠,剩下的则是曹植临行前留在荆州暗桩送出的——
“荆州士族已安,军心可用,但蔡瑁一系仍存旁观、试探之意。”
“刘琮软弱,易操。蒯越、伊籍求稳,愿与太子议事。”
“江东鲁肃来访,试探荆州态度。”
曹昂将三封信摊开,目光沉冷如镜。“荆州,不能再半稳半摇了。”他抬眼,看向众人,“从今日起,荆州要成为我魏国南线的‘定海之石’。”
满宠拱手:“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曹昂指着地图上的荆州:“三件事——军、政、人。”
郭嘉轻笑:“殿下果然胸有成竹。”
曹昂扫过他们:“嘉,你先说说看?”
郭嘉摇着白玉骨扇:“首先——曹仁镇江陵,只能令荆州不乱,却不能使荆州忠心。荆州诸郡、诸口岸必须全面换防,把原刘表旧部、荆楚本地兵全部替换掉。”
陈群皱眉:“这一步太重,会不会激起荆州士族反感?”
郭嘉扇骨一敲:“殿下才是世子,荆州也是世子的荆州,不是刘琮的荆州。”
曹昂点头:“换防这事,我来背。”
司马懿静静开口:“军可换,政不可乱。若殿下一味换荆州士族,他们会更加向刘备与江东靠拢。”
曹昂看着他:“仲达,你有何策?”
司马懿拱手,声音沉稳:“以荆州士族治荆州,但以魏国监察制衡。
让他们有位,却不能有权;
让他们有利,却不能有兵。”
众人齐声称妙。
曹昂心中一动——荆州士族怕失势,但又贪利益。以利笼之,以权控之,是最稳妥的。
他继续问:“那人事呢?”
郭嘉轻笑:“荆州人才如林,殿下正可借之壮大太子府。”
司马懿补刀:
“蒯越、伊籍、傅巽、庞德公、庞统等人,皆可为太子府所用。
——此时若不收服,将来可能尽入刘备麾下。”
曹昂霍然抬头。
郭嘉道:“殿下,荆州是天下枢纽——北通许洛,南至益州,东接江东,西连汉中。殿下若能掌荆州,就能掌天下。”
曹昂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让他提早开府。——原来太子不是在邺城,而是在整个天下布点。
他稳稳按住荆州位置:“那就开始办。”
邺城下令抵达江陵仅八日,曹仁便开始执行。
第一件事:军队换防。
荆州原刘表旧部三万,被分散调往北地、弘农、三辅等地,表面是安置,实则是分化。
由满宠、徐晃率五万魏军入驻荆州三口:江陵、公安、当阳。
荆州南部水军则交由曹彰训练的“江北水师”接管。
荆州城下顿时谣言四起:“太子要削荆州兵权!”
“刘琮以后只能坐吃俸禄!”
“荆州从今往后是曹家的了!”
蔡瑁气得砸碎了酒杯:“这小子——比曹操还狠!”
蒯越却长叹:“狠?这是太子要立天下根基。”
曹昂没有直接去荆州,却派出最稳妥的两人:*陈群——整顿荆州官制。
司马懿——担任太子中庶子兼荆州太子府监察使。
司马懿到荆州第一晚,便悄悄对曹仁说:“荆州士族表面顺服,其实只看谁能给他们未来。他们现在看的是太子殿下。”
曹仁佩服得不得了:“这小子深得殿下器重,果真不是虚名。”
随后,陈群整顿官吏、清查粮仓;
司马懿则拜访荆州士族,语气温婉、态度谦和。
短短一个月,荆州士族几乎都站到了曹昂这边。
蒯越感慨:“太子之风,竟有若文景之治初开。”
庞德公叹:“此子一旦掌权,天下十年可安。”
刘琮这段日子心惊胆战,以为曹昂要废了自己。
可司马懿亲自拜访,说:“殿下言:刘公素守荆州,功不可没。
往后荆州事,大王仍为名义主官。”
刘琮眼眶都红了:“太子……当真不弃我?”
司马懿微微一笑:“殿下说:刘公既顺汉室,又守荆州,此心可嘉,太子愿共成此事。”
刘琮呆住了。
从那天起——刘琮对曹昂,真正死心塌地了。
更重要的是:刘琮有名无权,但对荆州士族来说是个安稳象征。
——稳住刘琮,就是稳住荆州。
邺城夜深。
曹昂披衣挑灯,将司马懿送来的密信拆开。
信中写着:“殿下放心。荆州已稳。
士族皆向殿下,刘琮愿听殿下,
荆州军政、粮道、税赋、州学俱整。
荆州,可为殿下南面长臂。”
曹昂看完,默默阖上信。
郭嘉扇子轻摇,笑道:
“恭喜殿下——荆州已是太子之荆州。”
曹昂却轻轻摇头:“荆州不是我的。荆州是大魏的,是皇上的,是天下的。”
郭嘉眯眼一笑:“殿下能有此心,天下幸甚。”
烛火前,曹昂心中却清晰明白:
荆州,是他成为天下共主最重要的一块棋。
只不过此刻,他不能说,也不能露,只能——
稳稳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