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与永远沉沦于遗忘，又有何异？”
他看向敖尘，目光如古井深潭般不起波澜，却暗流汹涌。
“况且……心若已在地狱，又何惧身入地狱？”
这话语中的决绝与沉重，让见惯风浪的敖尘也为之动容。
他深深看了杨戬一眼，终是缓缓颔首。
“既然你意已决……龙宫古籍虽无具体法门，但关于如何凝聚心神、引导执念的古老秘术，或可提供一二借鉴。只是前路茫茫，真假难辨，一切……皆看你自身造化。”
孙悟空走到杨戬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凉的手。
她的手心滚烫，带着她独有的仿佛能灼穿一切阴霾的热度与力量。
她仰头看着他，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劝阻，只有无声的誓言。
无论前方是真实存在的刀山火海，还是这虚无缥缈的心神炼狱，她都会陪他一起闯。
杨戬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坚定暖意，反手将她的手握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的决心已了然于心。
杨戬抬眸看向敖尘，那眼神深极了，饶是敖尘也不由得一愣。
下一刻，敖尘将杨戬带走，只对孙悟空留下一句。
“幻海蜃楼阵非同一般，除却找寻记忆者，旁人不可近。大圣……在此静候即可。”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双惯常含笑的凤眸里，此刻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
孙悟空怒从心头起。
她怎么就是旁人了？
他找他的记忆，她也想重温一下她的回忆怎么了？！
她张嘴便想反驳，想坚持同去，但看到杨戬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她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他是杨戬。
是那个顶天立地，足以让神愁，让鬼泣的司法天神、二郎真君杨戬。
就如当初她坚持以一人之力打上天堂，大闹天宫一般。
她有她齐天大圣的骄傲。
他亦是。
“……小心。”
最终，万千言语只化作干巴巴的两个字。
杨戬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颔首，随即转身与敖尘一同化作两道流光，没入龙宫深处更幽暗、连水流都仿佛凝滞的秘境之中。
没一会儿，敖尘便回来了。
幻海蜃楼阵变化莫测，他虽身为龙王，但毕竟了解甚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将杨戬带到上回幻阵现世的地方，以及……用自己身上的鳞片为杨戬引路。
敖尘将孙悟空带入休息的偏殿。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孙悟空看向敖尘，他依旧是一袭红衣，活脱脱一副倜傥的妖孽模样。
只是他的神色不由得也多了几分凝重。
见孙悟空难得的沉默焦灼，敖尘也觉得空气里弥漫的气息太过沉重，于是又给孙悟空讲起三界秘闻。
昔日，孙悟空是很喜欢听敖尘讲这些八卦秘闻，可眼下她实在是没有调笑的心思。
孙悟空想了想，岔开话题突然问道，“……小烈呢？自唐僧离世后，我好像很久没见到她了。”
她们上一次相聚，还是因唐僧离世而设的祭奠宴席。
细细想来距今已有不少时日。
敖烈向来不是个贪玩的，不在东海……她会去哪里？
“……小烈贪玩，应是去凡间寻访旧友了。”
孙悟空狐疑的盯着敖尘，眼中满是质疑。
敖尘昔日乃是唐僧坐骑，其心性几乎是唐僧在世般。
那时她尚未化形，虽为白马身，可她兢兢业业，从不贪睡，也不偷闲。
何来贪玩一说？
……不过想来取经那些年她受着束缚，如今确是可以放开心性。
只是……她在凡间哪里来的旧友？
见孙悟空金色眸子里毫不遮掩的怀疑，敖尘又道，“……前些时日哪吒去了陈塘关，说是找寻记忆有关的线索。小烈听了觉得有趣，便同他一起前去了。”
“哦。”
孙悟空还是觉得不对劲，打从唐僧离世过后，敖烈就没露过面。
若是她一直在东海，她孙悟空与杨戬三番五次的下东海，她岂会不来相见？
孙悟空眯了眯眸子，看来敖尘这家伙有事瞒着。
敖尘倒是不意外孙悟空的回答，他甚至勾了勾唇，略带调笑道。
“大圣竟还会想着小烈，我还以为大圣身边有真君相陪，眼里已然容不下旁人了呢。”
“……”
敖尘这话说的风轻云淡，好像不过谈论家常一般，说完他还毫不避讳的盯着孙悟空。
似乎是想看看她会如何反应。
可孙悟空的注意力早已被猜想敖尘究竟埋藏什么秘密分散，压根没听见敖尘后面的话。
见孙悟空没再追问，敖尘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接着讲起了三界的奇闻秘史。
……
不知过了多久，孙悟空只感觉到自己眼皮也有些打架。
她不是肉体凡胎，即便几天不睡觉也是无碍的。
可如今，她竟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了困倦。
抬眸看向敖尘，他不知何时早已斜靠在龙椅上沉沉睡去。
孙悟空看着一旁桌子上的供果。
已然没有刚送来时新鲜，可东海不是凡间，东海的灵果自是不同寻常。
这只能说明……至少，已经过去半月了。
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孙悟空在殿里更是坐立难安。
浑身的困倦瞬间消失殆尽。
她时而跳到梁上，时而落在院中的珊瑚假山顶，金色的眼眸始终死死盯着杨戬消失的方向。
龙宫本就隔绝了日月星辰，时间的流逝更是变得模糊，每一刻都像是被黏稠的海水包裹，缓慢而窒息。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敖尘描述过的凶险。
“心神受损”、“沉沦幻境”、“永世不得超脱”……
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心头发紧。
她不怕明刀明枪的战斗，但这种作用于心神、无形无质的危险，让她感到无力。
可……她只能在这里等。
……
等待是漫长而又煎熬的。
不知过了时日，久到孙悟空几乎要按捺不住，想不管不顾地冲进杨戬消失的地方时。
那幽暗的通道口，终于再次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