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仲景的话音落下,大殿里安静了一瞬。
叶清欢低头看手里的药罐。罐身还在发烫,但里面那股熟悉的温热正在变弱。光晕一闪一闪,像快燃尽的烛火。她知道,念气真的快没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药罐抱得更紧了些。
太子站在她旁边,药杵横在身前。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高台上的林仲景。那人嘴角还挂着笑,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像是在等什么。
“你撑不了多久。”林仲景开口,“等你的罐子彻底空了,这阵法就会吞掉所有人的神志。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会听我的。”
他说完,双手抬起。墙上九盏红灯突然剧烈晃动,灯光拉长,投在地面的影子扭曲成一条条细线,慢慢爬向叶清欢脚边。
那些线贴着地面向外延伸,像树根一样分叉,越走越近。
叶清欢后退半步,脚跟碰到了台阶。她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她抬起手,用指甲划破指尖,血珠冒出来,滴进药罐。
嗡——
罐子震了一下,一道微弱的金光从口子里冲出来,照在空中。那些爬行的光线碰到光,停住了。
“我治过的人,记得我。”她说,“他们的念气不会骗人。”
“可你现在只剩自己了。”林仲景冷笑,“一个快倒下的大夫,拿什么跟我斗?”
他猛地合掌。
九盏灯同时爆亮,刺眼的红光炸开。地面裂出几道缝,裂缝里涌出黑雾,顺着灯柱往上爬。雾气缠上林仲景的手臂,他的皮肤开始泛青,眼睛也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
“九灯控魂阵,启动!”他吼了一声。
空气变了。声音变得厚重,压得人耳朵疼。叶清欢感觉胸口一沉,像是有东西往里钻。她抬手捂住心口,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太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撑住。”他说。
叶清欢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三根银针。她用指头弹了下针尾,声音很轻,但在这种寂静里格外清晰。
她闭眼,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药罐上。罐子里最后一点光还在跳动。她把手贴上去,低声说:“再帮我一次。”
药罐忽然发烫到几乎握不住。
她睁开眼,把银针夹在指间,对着九盏灯的方向甩出去。针在空中划出三道弧线,分别射向左、右、中间的灯芯。
林仲景抬手一挡,一道黑气从掌心喷出。三根针被撞偏,钉进墙里,发出叮当两声。
“没用的。”他说,“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想破我的阵?”
话音未落,太子动了。
他抓起药杵,朝着药罐底部重重一敲。
铛——
一声长鸣响起,比刚才的针音更响。药罐受震,那点残光猛地炸开,化作一道波纹扫过整个大殿。三根银针同时震动,针尖转向,重新对准灯芯。
这一次,速度快得看不见轨迹。
啪!啪!啪!
三声脆响,左、右、中三盏灯应声碎裂。红光熄灭,黑雾一顿,像是被卡住了喉咙。
林仲景身体晃了一下,嘴角渗出血丝。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三盏灭掉的灯。
“不可能……你怎么做到的?”
“医术不是用来害人的。”叶清欢站直身子,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你用声音控制别人,我就用声音打断你。”
她看向太子,“再来一次。”
太子点头,举起药杵,再次砸向药罐。
铛!
药罐发出共鸣,叶清欢抓住时机,将最后一股念气注入银针。这次她没扔,而是用手指按着针尾,一步步往前走。
每走一步,地面的裂缝就多裂开一分。那些黑线开始回缩,往林仲景脚下聚集。
他察觉不对,双手快速结印。剩下六盏灯疯狂闪烁,灯光交织成网,试图困住叶清欢。
但她没有停。
走到阵中心时,她蹲下身,把银针一根根插进地缝交汇的地方。
“你说你是大周的病根。”她抬头看着他,“那我就当一次剜疮的刀。”
银针入地,整座大殿猛地一震。
林仲景惨叫一声,抱住头。他眼前突然闪出画面——一个穿官服的男人躺在石台上抽搐,头顶铜铃摇晃;一个女人眼神发直地走出屋子,手里拿着毒药方子;还有他自己,在雪夜里被人推下台阶,药箱摔碎,药材混进泥里……
“停下!”他吼着,“别让我看见这些!”
“这些都是你做的。”叶清欢声音没高也没低,“你让人失智,让人发疯,让人变成傀儡。现在,你自己也尝尝被记忆追着的感觉。”
她收回最后一根针,站起身。
林仲景跪倒在高台边缘,额头抵着地面,手指抠进砖缝。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不停发抖。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弱。
可还没等他说完,剩下的六具药傀突然动了。
他们从地上站起来,脸上灰粉剥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肤。眼睛还是绿的,但方向变了。不再盯着叶清欢和太子,而是齐刷刷看向林仲景。
“你们……听我的……”林仲景抬起手,想下令。
可药傀没动。
其中一个迈步上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另一个绕到背后,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其余几个围上来,动作僵硬但坚决,像是终于找回了被压制多年的意识。
叶清欢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太子身边。
“他们记得。”她说,“哪怕被洗了脑子,身体还记得痛。”
林仲景挣扎了几下,但很快没了力气。他的嘴张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最后一盏红灯闪了两下,啪地熄灭。
大殿陷入昏暗。
只有药傀身上残留的绿光还在微微发亮,映着他们扭曲的脸。他们没松手,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站着,像完成了一件等了很久的事。
叶清欢低头看自己的手。药罐已经凉了,里面空空如也。她把它放进怀里,手指碰到一片湿冷——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袖口已经被汗水浸透。
太子扶住她的肩膀。
“结束了。”他说。
她摇头,“还没有。”
话刚说完,她突然抬手摸向发间。听诊器银簪还在。她拔下来,折断尾部机关,把里面藏着的一小块火石取出来。
她弯腰,把火石按在药傀腰间的香囊上。
嗤的一声,火星溅开。雄黄和苍术遇火即燃,一股刺鼻的烟味弥漫开来。药傀动作一顿,接着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林仲景仰面躺下,胸口微微起伏。他的眼睛睁着,但已经没有焦距。嘴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字:
“我不是……废物……”
然后,不动了。
叶清欢站在原地,腿突然发软。她靠着太子滑坐在地,喘着气,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药罐。
太子单膝跪地,药杵插在身旁。他转头看她,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唇角有一道血痕。
“你还好吗?”他问。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我没事。”她说。
外面没有风,也没有声音。大殿顶部的石砖开始掉落灰尘,一块接着一块。裂缝从地面蔓延到墙上,有些地方已经塌陷。
可他们都没动。
直到一滴水落在叶清欢的手背上。
她抬头。
屋顶破了个洞,夜空露了出来。一颗星挂在正上方,光很淡。
太子伸手把她拉起来。她站不稳,靠在他身上。两人站在废墟中央,身后是倒下的药傀和静止的林仲景。
大殿里只剩下呼吸声。
叶清欢把脸埋进他的肩,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