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齿轮躺在泥里,叶清欢低头看了一眼,没捡。
她把手从药罐上移开,掌心发烫。刚才那股热流一直没散,反而越往上走越明显,像是有人在往里面灌火。
“前面就是了。”她说。
太子站到她身边,药杵握在手里,指节泛白。他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变了。小安子把铜铃铛重新系好,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影卫首领往前走了两步,剑出鞘半寸。他刚要抬脚,叶清欢伸手拦住。
“别动。”
她蹲下身,把听诊器银簪插进岩壁缝隙。震动传上来,频率不对。不是实心的石头,是空的,但声音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那是假墙。”她说,“声音在绕圈。”
小安子立刻摘下铜铃铛,用匕首柄敲击外沿。节奏乱的,一下重一下轻。敲了七下,岩壁上的雾突然抖了一下。
裂缝出现了,在左边三步远的地方。一道窄缝,黑漆漆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药味。
不是普通的药味,是熬过头的汤药混着铁锅底的焦气。
“走。”叶清欢起身,率先迈步。
她一脚踩进去,地面没塌。太子紧跟,手按在药杵上。小安子走在最后,进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平台。雾还在飘,但他们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了。
通道很窄,只能一个人通过。墙壁湿滑,摸上去像裹了一层油布。走了十几步,眼前豁然开阔。
一间大殿。
中间一座高台,上面坐着一个人,披着黑袍,脸藏在兜帽里。四周墙上挂着九盏灯,灯芯是红色的,光不亮,照得人影子歪斜。
“你们来了。”那人开口。
声音不对。不是一个人说的,像是好几个人叠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一个音调拉得很长,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影卫首领猛地拔剑,剑尖指向高台。可还没等他冲上去,脑袋突然一沉,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鼻子里流出两道血线。
另外六名影卫也晃了晃,有人捂住耳朵,有人闭眼咬牙。
“声波。”叶清欢低声说,“他在用声音压人。”
她立刻取出药罐,打开盖子。罐身滚烫,念气满了。她闭眼催动回溯之息,顺着刚才听到的声音往回找。
画面闪现——一个穿官服的男人躺在石台上,胸口起伏,嘴里塞着布条。头顶吊着一根铜铃,每响一次,他的身体就抽一下。最后他睁开眼,瞳孔全黑,被人扶起来带走。
再换一段——另一个女人坐在桌边写东西,笔突然停住。她抬头,眼神发直,站起来往外走。门外站着灰袍人,递给她一件黑袍。
叶清欢睁眼,呼吸有点急。
“不是死人。”她说,“是活的,被控制了。”
“什么?”太子侧头看她。
“那些失踪的大臣,没死。他们被拿来试术,然后被操控。”她盯着高台,“你用我的名字做幌子,说我治死了人,其实是你把他们变成了药傀。”
高台上的身影动了动。
“聪明。”他说,“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抬起手,掀开兜帽。
一张枯瘦的脸露出来,眼皮耷拉着,嘴角却往上翘。额头上有道疤,从左眉一直划到发际线。
叶清欢瞳孔一缩。
“林仲景。”
这名字一出口,太子的手猛地攥紧药杵。
“先帝御医。”叶清欢声音稳住,“十年前三皇子暴毙,你说是突发急症,后来查出用药错误,被逐出宫门。大家都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林仲景笑了,“我活得很好。还学会了怎么让人听话,怎么让死人走路,怎么让活人闭嘴。”
“西域的术。”叶清欢说,“你投靠了巫医。”
“他教我续命。”林仲景拍了下椅子扶手,“只要定期换药,我能多活三十年。而你们,连明天都未必能看见。”
“目的呢?”太子终于开口,“你费这么多事,到底想干什么?”
林仲景没回答。他抬起手,墙上九盏灯同时闪了一下。接着,画面出现在空中,像投影一样。
第一幕:贵妃躺在床上,腹部隆起,太医跪着磕头:“恭喜陛下,贵妃有喜了!”
第二幕:二皇子站在书房,手里拿着一封信,旁边是云柔嘉,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第三幕:王氏在相府后院,把一碗药倒进井里,水面上泛起一层绿膜。
“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叶清欢问。
“我只是给了点建议。”林仲景摊手,“贵妃不能生,我就让她假装怀孕;二皇子想上位,我就帮他除掉对手;王氏恨庶女,我就给她新毒方。他们自己愿意走这条路,怪得了谁?”
“那你现在做什么?”太子声音冷下来。
“等皇帝驾崩。”林仲景说,“只要他一死,朝中三百官员里,有一半会在我掌控之中。他们会支持新君登基——一个听话的,不会反抗的。”
“你扶持傀儡。”叶清欢明白了,“然后你幕后掌权。”
“医者不能救国,那就毁国。”林仲景冷笑,“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当成废物赶出去。现在,我要让他们全都跪着求我救命。”
“所以你制造病症。”叶清欢说,“用药物让人失智,再用声音控制行为。”
“你很懂。”林仲景点头,“可惜太晚了。药傀已经进入皇宫,只差最后一步。等新病发作,满朝文武都会变成行尸走肉。那时候,大周的命脉,就在我手里。”
大殿安静下来。
影卫们还在缓神,有人靠在墙上,有人跪着没起来。小安子站在门口,手摸着铜铃铛,指头微微发抖。
太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错了。”他说。
林仲景挑眉。
“你以为我们是来抓你的?”太子声音不高,“我们是来揭你的皮的。”
叶清欢这时走上前,把药罐放在地上。罐口朝上,她用银针划破指尖,一滴血落进去。
嗡——
罐身震了一下,接着一道光从里面冲出来,照在墙上。刚才那些画面全变了。
贵妃的“喜脉”变成中毒图谱;二皇子密信上的字迹被还原成蛊虫密码;王氏倒的药液显现出真实成分——全是林仲景开出的方子。
“这些是你干的。”叶清欢说,“不是他们疯,是你在操控。你盗用我的名声,说我救人失败,其实你是在借我的手掩盖真相。”
林仲景脸色变了。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种手段?”
“因为我治的人,记得我。”叶清欢看着他,“而你害的人,只记得痛。念气不会骗人,它只会流向真正救人的地方。”
“荒谬!”林仲景猛地站起来,“一群蠢货,凭什么决定谁对谁错!”
他一挥手,头顶机关启动。九具人形从殿顶落下,穿着官服,脸上涂着灰粉,眼睛泛绿光。
“认识他们吗?”林仲景笑,“礼部尚书、户部侍郎、大理寺卿……他们现在听我的话。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诏书写成我想要的样子。”
叶清欢盯着那些药傀,很快发现他们腰间都挂着一个小香囊,里面是某种粉末。
“雄黄加苍术。”她低声对小安子说,“烧了它。”
小安子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熏香包。烟一冒出来,药傀的动作就慢了。其中一个抬手想抓人,手臂僵在半空,接着整个人跪倒在地。
其他八个也陆续停下,站在原地不动。
“你控制不了他们太久。”叶清欢说,“药引断了,他们就是空壳。”
林仲景盯着她,眼神阴狠。
“你以为你赢了?”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你现在出现吗?”
没人回答。
他笑了。
“因为你的药罐,马上就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