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白昼寻踪
清晨六点,落雁湖醒了。
不是被鸟鸣唤醒的,是被湖风。风从辽阔的湖面一路奔来,撞在民宿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哭。张清玄推开窗,湖面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晨雾里,远处的山影、近处的芦苇荡,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雾很浓,浓得化不开,连湖水拍岸的声音都变得沉闷。
他下楼时,胖子已经在厨房忙活了。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粥,米香混着水汽在厨房里弥漫。胖子系着围裙,正低头切咸菜,刀工利落,咸菜丝切得均匀细长。
“老板,早啊。”胖子头也不抬,“粥还得等会儿,我蒸了包子,先垫垫?”
“嗯。”张清玄在餐桌旁坐下。
胖子端来一笼包子,包子不大,皮薄馅多,是猪肉白菜馅的,还冒着热气。又盛了碗小米粥,粥熬得稠稠的,表面凝着一层米油。
张清玄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馅调得不错,咸淡适中,白菜的脆和猪肉的香融合得很好。粥也熬得到位,火候足。
“今天怎么安排?”胖子一边忙活一边问。
“分两组。”张清玄说,“我和清风去湖边,找老渔民聊聊。你和陈子轩、明月在村里转转,打听点消息。”
“打听什么?”
“什么都行。”张清玄喝完最后一口粥,“凤鸣班的事,湖心岛的传说,还有最近有没有什么外地人来过。记住,别太刻意,就当是来旅游的游客。”
“明白。”胖子点头,又小声嘀咕,“这地方有啥好旅游的,阴森森的……”
“我听见了。”张清玄放下碗。
胖子脖子一缩,赶紧闭嘴。
七点,陈子轩和清风明月下楼。明月看起来没睡好,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张清玄问。
“睡不着。”明月老实说,“总觉得窗外有声音,像是……有人在哭。”
“湖风而已。”张清玄说,“今天跟胖子他们在村里转转,别乱跑。”
“嗯。”
吃过早饭,两组人分头行动。
张清玄和清风沿着湖岸往东走。清晨的湖边很安静,只有早起的渔民在收拾渔网。湖水是灰绿色的,在晨雾中显得很深,看不到底。偶尔有鱼跳出水面,发出“噗通”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他们看到一片破旧的船屋。船屋是用木板和油毡搭的,很简陋,门口坐着个老人,正在补渔网。老人很老,头发全白了,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但手很稳,补网的动作熟练而流畅。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张清玄走过去,递了支烟。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外地来的?”
“嗯,来采风。”张清玄说,“听说这湖挺有故事,想听听。”
老人手上的动作没停:“故事?这湖里的故事,多了去了。你想听哪个?”
“凤鸣班。”张清玄说,“听说当年一个戏班在湖心岛失踪了。”
老人的手停了一下。他放下渔网,拿起旁边的烟袋锅,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那都是老黄历了。”老人吐出一口烟,“我那时候才十来岁,跟着我爹在湖上打鱼。那天晚上……月亮特别圆,湖面平静得像镜子。”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恍惚:“凤鸣班在湖心岛唱最后一场戏,方圆十里的人都划船去看。我爹也带我去了,我们在离岛不远的水面上停着,能听见戏台上的锣鼓声,还有苏婉秋的唱腔……那嗓子,真好啊,像黄莺儿似的。”
“后来呢?”清风问。
“后来?”老人苦笑,“后来就出事了。戏唱到一半,湖面突然起雾了。那雾来得邪性,眨眼就把整个湖心岛给罩住了。雾里有光,红光绿光都有,还有……还有别的动静。”
“什么动静?”
“说不清。”老人摇头,“像是锣鼓声,但比锣鼓声闷,像是在水底下敲。还有哭声,很多人的哭声。雾散了之后,岛就空了。人没了,船也没了,连戏台都塌了。就像……就像被湖给吞了一样。”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比如穿长衫的,不像本地人的?”
老人想了想:“有。那天下午,有几个穿长衫的人上了岛,跟苏班主说了半天话。那些人看着不像看戏的,倒像是……做法的。”
“做法?”
“嗯。”老人压低声音,“我爹后来跟我说,那些人可能是道士,或者是阴阳先生。苏班主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像是……像是被威胁了。”
线索。张清玄心里一动。穿长衫的人,做法事的,威胁苏婉秋。这跟老渔夫的说法对上了。
“那些穿长衫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不知道。”老人说,“雾散了之后,他们也不见了。有人说他们跟戏班一起沉湖了,也有人说他们早就走了。谁知道呢。”
又聊了几句,张清玄和清风告辞离开。临走前,张清玄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塞给老人:“大爷,买点烟抽。”
老人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嘴里念叨着:“使不得使不得……”
离开船屋,清风低声说:“张师兄,那些穿长衫的,会不会是阴冥宗的人?”
“有可能。”张清玄说,“民国时期,阴冥宗的余孽可能还在活动。他们找上凤鸣班,肯定是有所图谋。”
“图谋什么?”
“不知道。”张清玄看着雾蒙蒙的湖面,“但肯定和这湖底下的东西有关。”
与此同时,胖子和陈子轩、明月在村里转悠。
落雁村不大,几十户人家,大多以打鱼为生。村里有条主街,街上有几家小店——杂货铺、茶馆、还有个小饭馆。时间还早,街上人不多,只有几个老太太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做着针线活。
胖子发挥特长,先去了杂货铺。他买了包烟,又买了点零食,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老板,咱们这村子挺安静啊。”胖子说。
“安静是安静,就是没啥年轻人。”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有点谢顶,“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
“听说湖心岛挺有名的?”胖子状似随意地问。
老板的脸色变了变:“那地方……最好别去。”
“为啥?”
“邪性。”老板压低声音,“前年有个摄影队,非要去岛上拍什么纪录片,结果出事了。三个人,疯了两个,死了一个。从那以后,村里人晚上都不往那边走了。”
胖子心里发毛,但脸上还是笑:“这么吓人?”
“可不是。”老板说,“老一辈人说,那岛底下压着东西,是当年祭祀湖神用的。后来祭祀停了,湖神发怒,就把戏班给收了。”
“湖神?”
“嗯,落雁湖以前有湖神祭的。”老板说,“每年端午,要选童男童女,绑上石头沉湖,说是献给湖神当媳妇。民国时候废除了,但湖神可能……不高兴了。”
胖子听得后背发凉。童男童女,沉湖祭祀,这都什么年代的事了。
从杂货铺出来,陈子轩小声说:“铁柱哥,这湖神祭……会不会跟阴冥宗有关系?”
“谁知道呢。”胖子嘟囔,“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人又去了茶馆。茶馆里坐着几个老人,正在下棋。明月长得漂亮,又活泼,很快跟老人们聊上了。她自称是学民俗的学生,来采风写论文。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推了推眼镜:“小姑娘,你要写落雁湖的民俗?”
“对呀爷爷。”明月甜甜地说,“您知道什么故事吗?”
老人想了想:“故事啊……有个‘湖底城’的传说,听过没?”
“湖底城?”
“嗯。”老人说,“老辈子人说,落雁湖底下有座城,是明朝时候沉下去的。城里的人都没跑出来,全淹死了。所以这湖里怨气重,每年端午前后,都要祭祀,不然就要闹水患。”
“那凤鸣班……”
“凤鸣班啊,”老人叹了口气,“他们撞上了不该撞的东西。那年在湖心岛唱戏,唱的是《牡丹亭》,讲人鬼情未了的。结果……就把湖底的东西给招上来了。”
“什么东西?”
老人摇摇头,不说了。
中午,两组人在民宿汇合。周福来已经准备好了午饭——简单的三菜一汤,但分量足。胖子又去厨房做了个炒鸡蛋,金黄油亮,撒了点葱花。
吃饭时,几人交换了信息。
“穿长衫的人,湖神祭,湖底城……”张清玄沉吟,“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可能——落雁湖底下,确实有东西。而且不是自然形成的东西,是人为布置的。”
“什么意思?”陈子轩问。
“意思是,”张清玄放下筷子,“这湖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或者封印。阴冥宗当年在这里进行过某种仪式,凤鸣班的失踪,可能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众人都沉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湖底下的东西,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麻烦。
下午,张清玄让周福来租了条船,他要绕湖心岛转一圈。
船是条小木船,只能坐四五个人。张清玄、清风、陈子轩上船,胖子和明月在岸边接应。周福来掌舵,船缓缓驶向湖心。
越靠近湖心岛,雾越浓。明明是大白天,湖面上却笼罩着一层薄雾,能见度很低。湖水颜色也变得更深,墨绿墨绿的,像一潭死水。
张清玄拿出罗盘。罗盘的磁针剧烈晃动,最后指向湖心岛下方,几乎垂直向下。
“阴气源头在湖底。”他说,“很深。”
陈子轩拿出无人机,操控它飞向湖心岛。透过屏幕,能看到岛上的废墟——残破的石墙,倒塌的梁柱,还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应该是当年的戏台。岛上长满了荒草和灌木,在雾中显得阴森诡异。
“那里!”清风忽然指着屏幕。
在废墟的角落里,有一个石台。石台不大,但很完整,表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张清玄放大画面,仔细辨认——那些纹路,是符文。虽然磨损严重,但还能看出是阴冥宗的风格。
“祭台。”张清玄说,“看来当年确实有人在这里进行过仪式。”
船继续绕岛航行。在岛的背阴面,水面下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影。张清玄让周福来把船靠近些,他用长竹竿探了探——是木头的触感。
“是沉船。”周福来说,“看样式,像是老船。”
“能打捞上来吗?”陈子轩问。
“难。”周福来摇头,“这湖底淤泥深,船陷进去了,没有专业设备捞不上来。”
张清玄盯着那黑影看了很久。沉船,祭台,穿长衫的人,失踪的戏班……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晚上,张清玄独自坐在湖边。
夜色深沉,湖面一片漆黑。远处的渔火像鬼眼,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风停了,湖水安静得可怕,连浪花声都没有。
他闭上眼睛,将灵识沉入水中。
水很冷,刺骨的冷。灵识像一条鱼,缓缓下潜。越往下,阴气越重,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他能感觉到无数破碎的意识——恐惧、绝望、不甘、怨恨。那是溺亡者的残念,被困在湖底,无法解脱。
继续下潜。
湖底很深,灵识触到了淤泥。淤泥下,有石头——人工打磨过的石头。是建筑。一座沉没的建筑。
灵识沿着石壁摸索,触到了门。门是石头做的,上面刻着符文——阴冥宗的符文。门紧闭着,但缝隙里有微弱的能量泄露出来。
就是这里。
张清玄收回灵识,睁开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灵识探查很耗心神,尤其是这种阴气极重的地方。
他站起身,看着漆黑的湖面。
湖底下,确实有东西。一座沉没的建筑,一扇刻着阴冥宗符文的门。门后是什么?是封印?是祭坛?还是别的什么?
而凤鸣班,那些穿长衫的人,湖神祭,湖底城……所有线索,都指向那扇门。
三天后的子时,匿名者约他在湖心岛见面。
那时,门会打开吗?
张清玄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因为有些谜团,必须解开。有些债,必须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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