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湖影初现
傍晚五点半,两辆黑色越野车拐下高速,驶入一条蜿蜒的县道。
路边的景色变了。高大的白杨树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芦苇荡。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淡淡的腥味。天空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像是随时要压下来。
胖子摇下车窗,深深吸了口气:“这味儿……跟城里真不一样。”
“湖区的味道。”开车的汉子说,“落雁湖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淡水湖,水产丰富,但也邪性。老一辈人说,湖底下沉着东西。”
“沉着什么?”陈子轩好奇地问。
“那可多了。”汉子点了支烟,“有说沉着一座古镇,民国时候发大水淹的。有说沉着一个戏台,连人带戏班子一起沉下去的。还有更邪乎的,说湖底通着阴曹地府的入口,半夜能听见鬼哭。”
胖子缩了缩脖子:“大哥,您别吓唬人啊。”
“吓唬你干嘛。”汉子吐了口烟,“我在这儿开了十几年车,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前年有个摄影团,非要在湖心岛拍夜景,结果第二天早上发现,三个人疯了两个,还有一个掉湖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相机,里面的照片全是一片血红。”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张清玄一直闭着眼睛,此刻忽然睁开:“还有多远?”
“快了。”汉子看了眼导航,“再开二十分钟,就到咱们今晚住的地方——‘湖光民宿’。老板姓周,是自己人。”
车子继续向前。路越来越窄,两旁的芦苇荡越来越高,在暮色中像一片片黑色的屏障。偶尔有鸟从芦苇丛中惊起,发出尖利的鸣叫。
六点整,车子终于停下。
眼前是一个建在湖湾处的小村落,几十户人家,大多是两层小楼。湖光民宿在村子最东头,是栋三层的小楼,外墙刷成白色,门口挂着红灯笼。楼后就是宽阔的湖面,此时已经笼罩在薄薄的暮霭中,看不真切。
一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迎出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是张先生吧?我是周福来,老秦让我在这儿接应你们。”
“周老板。”张清玄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福来招呼着,“房间都准备好了,三楼三间房,视野好,安静。车停后院,安全。”
胖子几人下车活动筋骨。坐了五个多小时车,骨头都快散架了。陈子轩伸了个懒腰,看向湖面:“这就是落雁湖?真大啊……”
确实大。站在民宿门口,只能看到湖的一角。水面辽阔,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影下。此刻天色渐暗,湖面泛起铅灰色的光,像一块巨大的、打磨过的金属。远处有几艘渔船正在归航,船灯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先吃饭吧。”周福来说,“我让老婆炖了鱼,湖里现捞的胖头鱼,鲜得很。”
一听有鱼,胖子来了精神:“周老板,厨房我能用吗?我给添两个菜。”
“能啊!”周福来笑,“灶台随便用,调料都在那边。”
胖子拎着食材箱钻进厨房。陈子轩帮忙搬行李上楼。清风明月站在民宿门口,看着湖面,脸色都有些凝重。
“师兄,”明月小声说,“这湖……阴气好重。”
“嗯。”清风点头,“而且不是自然形成的阴气。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直在湖底积聚,散不出去。”
张清玄走到他们身边,也看向湖面。他的眼中,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湖面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那黑气很稀薄,但在暮色中格外清晰。黑气的源头,正是湖心方向。
那里,就是落雁湖的第二个节点。
“先进去。”他说,“吃完饭再说。”
晚饭摆在民宿一楼的大堂里。周福来的老婆是个微胖的妇人,话不多,但手脚麻利。一锅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摆在桌子中间,旁边是清蒸鱼、红烧鱼块、炸小鱼,还有几样时蔬。
胖子做了个蒜蓉空心菜和西红柿炒蛋,摆上桌,色香味俱全。
“尝尝,尝尝!”周福来热情招呼,“咱们落雁湖的鱼,别处可吃不到这个味!”
张清玄先喝了口汤。确实鲜,鱼汤熬得浓白,豆腐嫩滑,带着湖鱼特有的清甜。他又夹了块清蒸鱼,鱼肉细腻,火候正好。
“周老板,”他放下筷子,“你在湖边住了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喽。”周福来喝了口酒,“我爹就是渔民,我从小在湖边长大。这湖啊,养活了多少代人,也吞了多少条命。”
“听说湖心岛很邪?”陈子轩问。
周福来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压低声音:“那地方……最好别去。尤其是晚上。”
“为什么?”
“晚上能听见唱戏。”周福来说,“我年轻时候不信邪,跟几个朋友划船去湖心岛探险。那天晚上月圆,我们在岛上生火烤鱼,喝到半夜。后来……后来就听见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是女人的声音,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声音飘飘忽忽的,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当时腿都软了,连滚带爬上了船,头也不回地划回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晚上去湖心岛了。”
大堂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湖风吹过,门口的灯笼微微晃动,在地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唱戏……”张清玄沉吟,“是民国时候那个戏班?”
“对,凤鸣班。”周福来点头,“我爷爷那辈人见过他们演出,说班主苏婉秋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旦角,人长得俊,戏唱得好。可惜啊,红颜薄命。”
“他们是怎么失踪的?”
“说不清。”周福来摇头,“县志上写的是遇风浪翻船,但老一辈人传的不是这样。有人说,那天晚上他们在湖心岛唱最后一场戏,唱到一半,湖面突然起雾,雾里传来锣鼓声。等雾散了,人就不见了,连船都没了。”
胖子咽了口唾沫:“连船都没了?”
“嗯。”周福来点头,“就像……就像被湖吞了一样。”
晚饭在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周福来收拾碗筷,他老婆端来一壶茶:“这是湖边的野茶,清火的,几位尝尝。”
张清玄道了谢,端着茶杯走到窗边。
窗外,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远处有零星的渔火,像漂浮在黑暗中的鬼眼。风大了些,吹得湖面泛起细密的波纹,水声哗哗作响。
“老板,”胖子凑过来,“咱们真要去湖心岛啊?”
“要去。”张清玄说,“但不是现在。今晚先休息,明天白天去湖边看看,摸摸情况。”
“那……那唱戏声……”
“听到了再说。”张清玄喝了口茶,“是人是鬼,总得见了才知道。”
晚上九点,各自回房。
张清玄的房间在三楼最东头,窗户正对着湖面。他推开窗,湖风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腥味。夜色中的落雁湖,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但让人不安。
他从背包里拿出罗盘,平放在窗台上。罗盘的磁针微微颤动,最后指向湖心方向,剧烈地晃动。
阴气浓度,比白天感应到的还要高。
他又拿出那张匿名者发来的照片——落雁湖夜景,湖心岛被红笔圈出。照片上的时间,是三天后的子时。
“三天后……”张清玄低声自语,“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正想着,楼下传来胖子的声音:“老板!老板你睡了吗?”
张清玄下楼,看见胖子、陈子轩、清风明月都聚在一楼大堂。周福来也在,脸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
“张先生,”周福来说,“刚才……刚才我又听见了。”
“听见什么?”
“唱戏。”周福来咽了口唾沫,“就刚才,我在后院收拾渔网,忽然就听见了。声音很轻,但确实是女人的声音,唱的还是《牡丹亭》。”
张清玄看向窗外。夜色深沉,湖面一片漆黑。
“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湖心方向。”周福来指了个方向,“但……但声音好像在水底下,闷闷的。”
张清玄沉吟片刻,转头对陈子轩说:“把无人机拿出来。”
“现在?”陈子轩一愣,“晚上能见度太差了。”
“不用看画面,听声音。”张清玄说,“把无人机飞到湖心上空,录音。”
陈子轩很快把设备搬出来。小型无人机悄无声息地起飞,消失在夜色中。控制屏上,显示着无人机的位置和高度。
大堂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屏幕。周福来紧张地搓着手,他老婆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抹布,一动不动。
五分钟后,无人机飞到湖心上空。
控制屏上传来实时音频——呼呼的风声,水浪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胖子刚开口,声音戛然而止。
音频里,忽然多了一个声音。
很轻,很飘渺,但确实存在。是女人的唱腔,婉转哀怨,在夜风中时断时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正是《牡丹亭》里的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声音太诡异了——明明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却仿佛就在耳边。唱腔很美,但美得让人心头发毛。
张清玄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声音里带着怨气,很深的怨气。但那怨气不是针对所有人的,更像是……一种执念,一种未了的遗憾。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消失在风声中。
陈子轩操作无人机返航。大堂里依然安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是……是苏婉秋吗?”胖子颤声问。
“不知道。”张清玄睁开眼睛,“但肯定和那个戏班有关。”
周福来脸色发白:“张先生,这……这湖真的不能待了。你们明天一早就走吧,钱我不要了。”
“走不了。”张清玄说,“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件事。”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湖面,眼神深邃。
湖心岛,民国戏班,夜半唱戏声。还有那个匿名者,那张照片,那个时间。
这一切,都指向三天后的子时。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弄清楚这湖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以及,那个唱戏的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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