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前夜微光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扎纸店后院已经忙碌起来。
胖子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两个大背包,手里拿着清单一样样核对:“驱邪符二十张、护身符十五张、隐身符五张……朱砂、黑狗血、雄黄粉……老板,雄黄粉是不是带多了?这都三包了。”
“不多。”张清玄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泡着茶,“落雁湖是水泽之地,湿气重,虫蛇多。雄黄不仅能驱蛇,还能破一些水里的阴秽。”
“哦。”胖子低头继续清点,小声嘀咕,“三包雄黄粉得多少钱啊……老板平时买根葱都要讲价……”
“我听见了。”张清玄头也不抬。
胖子脖子一缩,赶紧闭嘴,手里动作更快了。
陈子轩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黑色箱子:“玄哥,设备都调试好了。无人机满电,卫星电话充了一晚上,备用电池也带齐了。”
“嗯。”张清玄看了眼箱子,“路上小心点,别磕碰。”
“知道。”陈子轩把箱子放在地上,凑到胖子身边,“铁柱哥,吃的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胖子拍拍旁边的泡沫箱,“自热米饭十盒,压缩饼干二十包,火腿肠、卤蛋、榨菜各一大袋。还有我昨晚做的酱牛肉,真空包装好了,能放三天。今早又蒸了两笼包子,路上当干粮。”
陈子轩咽了口口水:“酱牛肉……我能先尝一块吗?”
“去去去,路上再吃。”胖子护住箱子,“这都是按人头算好的,少一块到时候不够分。”
张清玄喝了口茶,看着两人忙活。晨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后院的角落堆着些扎纸用的竹篾和彩纸,靠墙立着几个还没完工的纸人,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诡异,又透着股寻常的手艺人气息。
这就是他的扎纸店。不大,不豪华,但每一处都是他亲手布置的。三年前被赶下山时,他身无分文,拖着个破行李箱走到这条胡同口,看见这家店铺转让的告示。店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说干不动了,要回老家养老。
“你会扎纸?”老头问他。
“会一点。”张清玄当时说。
老头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没多问:“月租八百,押一付三。工具材料都在里面,你要用得上就接着用。”
就这样,他留了下来。一开始生意冷清,有时候一天都等不来一个客人。他就坐在柜台后画画符、扎扎纸人,日子过得清静,也清苦。直到胖子找上门来,死皮赖脸要当学徒,这店里才多了点人气。
想起胖子刚来的样子——圆脸小眼,穿着件洗得发白的t恤,站在门口搓着手,眼睛却贼亮:“老板,您这儿招人不?我什么都能干,做饭、打扫、跑腿都行!我不要工资,管饭就成!”
张清玄当时正穷,想了想,多个能干活还能做饭的,好像不亏。
“试用期一个月。”他说,“做得不好就滚蛋。”
结果胖子这一待,就是两年多。
“老板,”胖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药箱我检查过了,外伤药、消炎药、退烧药、止泻药都齐了。还特意多带了几卷绷带和消毒棉。”
“嗯。”张清玄放下茶杯,“你自己的东西带齐了没?”
“带齐了!”胖子拍拍胸脯,“换洗衣服三套,毛巾牙刷,还有……”
“还有你床头那包草药。”张清玄淡淡地说。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低下头:“嗯……带着呢。”
那包阿秀送的止血草药,他一直没舍得扔。用旧报纸重新包好,放在枕头边。有时候半夜醒来,会拿起来闻闻那股已经淡了很多的清苦味。
张清玄没再说什么。有些事,得靠时间慢慢磨。
上午九点,清风明月从外面回来了。两人今天穿了便装——清风是深灰色的运动套装,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明月则是白色t恤配牛仔裤,马尾辫高高扎起,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
“张师兄,东西买回来了。”清风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桌上,“您要的防水袋、强光手电、还有那几样特殊的草药。”
明月凑到胖子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收拾背包:“铁柱哥,你们每次出门都带这么多东西啊?”
“那当然。”胖子得意地说,“这叫有备无患。你是没经历过,有时候在荒郊野外,缺一样东西都能要人命。”
“哦……”明月眨眨眼,又从兜里掏出手机,“铁柱哥,我能拍张照吗?我想发给掌门师姐看看,咱们现代人是怎么准备行动的。”
胖子一愣:“这有啥好拍的……”
“让她拍吧。”张清玄说,“凌薇也该知道,现在办事不光靠符咒法器了。”
明月高兴地拍了几张照片,又凑到陈子轩那边去拍设备箱。清风摇摇头,走到张清玄身边:“张师兄,昨晚我和明月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胡同口那辆黑色轿车还在。车里两个人,轮流盯梢,很专业。”
“让他们盯。”张清玄说,“今天下午我们就走,他们愿意跟就跟到落雁湖去。”
“要不要……”清风做了个手势。
“不用。”张清玄摆手,“现在动手反而打草惊蛇。落雁湖才是重点。”
正说着,胡同里传来脚步声。林瑶推门进来,今天没穿警服,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一双短靴。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手里提着两个纸袋,一进来就闻到香味。
“给你们带了早餐。”林瑶把纸袋放在桌上,“煎饼果子和豆浆,还热着。”
胖子眼睛一亮:“林警官您太客气了!”
“顺便的事。”林瑶看向张清玄,“车已经安排好了,两辆越野,改装过,性能没问题。牌照是民用的,不会太显眼。另外……”她压低声音,“秦处长让我转告,异管局在落雁湖景区有个联络点,如果需要支援,可以联系这个人。”
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电话。
张清玄接过看了眼,收进口袋:“谢了。”
“路上小心。”林瑶顿了顿,“那个湖……我查过资料,民国时期确实出过事。一个戏班二十多人,在湖心岛演出后全部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地县志记载是‘夜遇风浪,舟覆人亡’,但民间传说没那么简单。”
“戏班?”张清玄挑眉。
“嗯,叫‘凤鸣班’,当时在江南一带有点名气。”林瑶说,“班主姓苏,据说是个很有才华的旦角。失踪那年她才二十六岁。”
张清玄沉默了一会儿。湖心岛、戏班、集体失踪……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普通意外。
“知道了。”他说,“我们会查清楚的。”
林瑶点点头,又看了看后院忙碌的几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那我先走了,局里还有事。保持联系。”
她转身离开,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胖子啃着煎饼果子,含糊地说:“林警官真是……又漂亮又能干。”
陈子轩碰碰他:“铁柱哥,你觉得林警官和陈小姐,哪个更好?”
胖子差点噎着,瞪他一眼:“你小子找打是不是?这话能让老板听见吗?”
“我听见了。”张清玄慢悠悠地说。
胖子顿时蔫了,低头猛啃煎饼。
上午十点,所有东西准备完毕。两个大背包,一个设备箱,还有胖子特意准备的食物箱。张清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下午两点出发。”他说,“中午吃顿好的,路上可能就要凑合了。”
“得嘞!”胖子搓搓手,“老板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随便。”张清玄说,“做你拿手的。”
胖子钻进厨房,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陈子轩帮着打下手,清风明月好奇地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在山上吃惯了斋饭,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做饭场面。
张清玄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晶体——紫荧晶。这是在黑石坳和雾隐山找到的,蕴含着特殊的能量,能稳定阵法、净化阴邪。
他拿起一块最小的,握在手心。晶体触手温润,隐隐有能量流动。星火之力微微感应,晶体内部仿佛有星光闪烁。
这东西,在落雁湖可能用得上。
中午十二点,饭菜上桌。
胖子今天做了四菜一汤:红烧排骨炖得酥烂入味,糖醋里脊外酥里嫩,清炒时蔬碧绿清脆,麻婆豆腐红油诱人,还有一锅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撒了葱花和胡椒粉,香气扑鼻。
五人围坐。胖子给每人盛了汤,热气腾腾。
“铁柱哥,你这手艺真是绝了。”陈子轩喝了一大口汤,“比我妈做得还好吃。”
“那是!”胖子得意,“这鱼头我特意挑的新鲜胖头鱼,先煎再炖,汤才能这么白。豆腐是刘婶家早上刚做的,嫩着呢。”
清风明月吃得小心翼翼,但眼睛都亮了。明月小声跟清风说:“师兄,山下饭菜原来这么好吃……”
清风瞪她一眼,但自己也忍不住多夹了几块排骨。
张清玄慢慢吃着,没说话。他看着桌上这几个人——胖子一边吃一边吹嘘自己的厨艺,陈子轩埋头苦吃,清风明月虽然拘谨但眼里有光。这就是他的团队,不算强大,但至少现在,他们坐在一起吃饭。
这让他想起茅山上的日子。师兄弟们围坐在膳堂的长桌前,吵吵闹闹地抢菜吃。师父玉衡真人坐在主位,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时候他以为,日子会一直那样过下去。
“老板,”胖子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汤还要吗?锅里还有。”
“再来半碗。”张清玄把碗递过去。
吃完饭,胖子收拾碗筷,陈子轩帮忙。清风明月主动要求学习使用现代厨具,胖子就教他们怎么用洗洁精、怎么刷锅——两个茅山弟子学得认真,像在练什么高深功法。
下午一点,胡同里传来汽车引擎声。
两辆黑色越野车停在扎纸店门口。车身经过改装,加高了底盘,换了越野轮胎,车顶有行李架。车窗贴了深色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
张清玄走出店门,看了看车,点点头:“不错。”
开车的是异管局安排的人,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普通的户外装,但眼神锐利,动作干练。见到张清玄,其中一人点点头:“张先生,车准备好了,油加满,备胎、工具、应急物资都在后备箱。”
“辛苦了。”张清玄说。
胖子几人把行李搬上车。两个背包放在第一辆车的后备箱,设备箱和食物箱放在第二辆。张清玄坐第一辆的副驾驶,胖子和陈子轩坐后座。清风明月坐第二辆车。
一点半,一切就绪。
张清玄最后看了眼扎纸店。店门关着,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褪色。胡同里几个老街坊站在自家门口往这边看,王嫂在围裙上擦着手,刘婶怀里抱着孙子。
都是寻常景象,寻常日子。
“走吧。”他说。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胡同。后视镜里,扎纸店越来越远,最后拐个弯,看不见了。
胖子靠在椅背上,小声说:“老板,咱们这次去几天啊?”
“看情况。”张清玄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少则三五天,多则一周。”
“哦……”胖子顿了顿,又说,“那店里怎么办?没人看门。”
“刘婶答应帮忙照看。”张清玄说,“每天开门通风,浇浇花。有事会给林瑶打电话。”
胖子这才放心,又嘀咕:“也不知道阿秀那包草药放屋里会不会坏……”
张清玄没接话。他知道胖子不是真的担心草药,是想阿秀了。
车子驶出城区,上了高速。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田野村庄,天空变得开阔,云层低垂,像是要下雨。
陈子轩摆弄着卫星电话,测试信号。胖子从背包里摸出个苹果,咔嚓咔嚓啃起来。开车的大哥话不多,专注地看着前方。
张清玄闭上眼睛,调息养神。
落雁湖,第二个节点。玄冥在那里布了什么局?湖心岛的戏班冤魂,和阴冥宗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发来照片和时间的匿名者,到底是敌是友?
问题很多,答案要去湖里找。
车子在高速上平稳行驶,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离城市越来越远,离那个被雾气笼罩的湖泊越来越近。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某栋高档写字楼的顶层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唐装的老者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拄着拐杖。拐杖顶端镶着黑色的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他身后,一个穿黑衣的年轻人垂手而立。
“他们出发了?”老者问,声音沙哑。
“出发了。”年轻人说,“两辆车,五个人。按这个速度,傍晚能到落雁湖。”
“湖那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年轻人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戏台’已经搭好,就等‘客人’入场了。”
老者点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拐杖上的黑珠:“好好招待。玄冥大人特意交代,这位张清玄……是个难得的‘材料’。”
“明白。”
年轻人退下。老者继续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
湖面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而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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