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剑痕余韵
清晨六点,天还没完全亮。
张清玄推开扎纸店的木门,门槛前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露水。他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青石板——凉的,湿气很重。今天怕是要下雨。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嫂的早点摊亮着灯。蒸笼冒着白气,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团团柔软的云。油锅还没热,王嫂正低头和面,动作麻利,面团在她手里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张清玄走过去,要了碗豆浆,两根油条。
“清玄,起这么早?”王嫂抬头,手上不停,“昨儿个刘婶说你家门口有个盒子,没事吧?”
“没事。”张清玄在摊前的小板凳上坐下,“就是个快递。”
“那就好。”王嫂压低声音,“我听说啊,最近胡同口老有陌生车停着,一停就是半天。你可得小心点,现在这世道……”
“知道了。”
豆浆端上来,还是烫的,碗边有点烫手。张清玄慢慢喝着,目光扫过胡同口——那辆银灰色SUV已经不在了,换成了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盯梢的人又换了一批。
他喝完豆浆,付了钱,拎着油条往回走。油条刚出锅,外皮酥脆,咬下去“咔嚓”一声,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回到店里,胖子还没起。后院传来均匀的呼噜声,时高时低,像在打拍子。
张清玄走到柜台后,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着桃木剑碎片的盒子。盒子还是昨天那样,牛皮纸包装,黑色记号笔的字迹。他打开盒子,那股淡淡的腥臭味又飘了出来。
这次他没戴手套,直接拿起那块碎片。
碎片长约三寸,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掰断的。剑身上原本刻着的茅山符文已经磨损大半,但还能看出青锋剑的制式。张清玄用手指轻轻拂过断口,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能量残留。
他闭上眼睛,将一缕星火之力缓缓注入碎片。
碎片微微震动。
脑海中闪过破碎的画面——
山林,夜晚,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一个年轻道士持剑而立,剑身发出淡淡的金光。他看起来二十多岁,道袍已经破了几处,脸上有血,但眼神很坚定。
对面,三个黑衣人影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他们周身缠绕着黑气,那黑气像活物一样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邪气息。
交手很快。
道士的剑法不错,一招一式都是茅山正统的路子。但他明显处于下风——那三个黑衣人的配合太默契了,像是同一个人的三个分身。他们的攻击角度刁钻,力量奇大,每次交手,道士都会被震退几步。
最后,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气中伸出,抓住剑身。
手很瘦,手指细长,指甲是黑色的。
“咔嚓。”
剑断了。
道士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他胸口。黑气瞬间涌入,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倒地。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张清玄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通过残留气息回溯画面很耗心神,尤其是这种充满负面能量的场景。
他放下碎片,喝了口茶。茶已经凉了,但还能压压那股反胃的感觉。
“炼气化神中期……”他低声自语。
那个茅山弟子清松,修为至少在炼精化气中期。能在正面交手中这样轻易击败他,那三个黑衣人的实力,每个都不低于炼气化神初期。而且他们的配合……
不像三个人,更像一个人控制着三具身体。
玄冥手下,有这样的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正想着,后院传来动静。胖子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老板,早……”他含糊地说,看见张清玄手里的碎片,清醒了些,“您又研究这个呢?”
“嗯。”张清玄把碎片放回盒子,“去做早饭。今天想喝粥,要稠的。”
“得嘞。”胖子揉揉眼睛,往厨房走,“煮个皮蛋瘦肉粥吧,我再炸点油条。昨天看王嫂炸的,我手痒了。”
“随你。”
胖子钻进厨房,很快传来淘米的声音。张清玄收起盒子,走到后院。
陈子轩已经在葡萄架下站桩了。他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呼吸均匀,腰背挺直,虽然腿还在微微颤抖,但已经能稳住核心了。
“再坚持五分钟。”张清玄说。
陈子轩咬着牙点头,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滴。
张清玄在旁边看了会儿,走到那包草药前——阿秀送的止血草药,用旧报纸包着,放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草药已经全干了,但那股清苦的香气还在。
他打开报纸,草药整整齐齐地码着,叶片完整,根须齐全。能看出采摘的人很用心,每一株都处理得很干净。
“老板,”胖子从厨房探出头,“粥煮上了,得等会儿。我先去买菜?”
“去吧。”张清玄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买条活鱼,要鲈鱼。再买点豆腐,嫩豆腐。其他的你看着办。”
胖子接过钱,嘿嘿笑:“老板今天大方啊。”
“废话多。”张清玄摆摆手,“快去。”
胖子拎着菜篮子出门了。张清玄回到柜台后,拿出手机。林瑶早上发了条信息,说今天上午会过来,带着吴三通的详细资料。
他回了句“好”,然后开始画符。
今天要画的符比较复杂,是专门针对阴邪之气的“破煞符”。这种符对材料要求高,朱砂得用陈年的,黄纸得是特制的,还得加一点黑狗血和雄黄粉。
张清玄裁好黄纸,调好朱砂,屏息凝神,开始落笔。
每一笔都要精准,符文的结构不能有丝毫偏差。画到第三张的时候,他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这种高级符箓,对心神的消耗不小。
画完五张,他停下笔,活动了下手腕。窗外,胡同里渐渐热闹起来。卖豆腐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还有小孩追逐打闹的笑声,混在一起,构成最寻常的市井喧哗。
这些声音,此刻听在耳朵里,有种奇异的安抚作用。
张清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茅山的时候。那时候他也画符,师父玉衡真人在旁边看着,偶尔会指出他的错误——笔画不够稳,灵力注入不均匀,符文结构有瑕疵。
“画符如修行,一笔一划,都是心性的体现。”师父总是这么说,“心浮气躁,画出来的符就没有灵性;心静如水,符才能成。”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老板,我回来了!”
胖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张清玄睁开眼,看见胖子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脸上带着笑。
“买到了!”胖子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正好有新鲜的鲈鱼,一斤二两,不大不小。豆腐是刘婶家自己做的,嫩得能掐出水。我还买了点青菜,中午炒个蒜蓉青菜。”
“嗯。”张清玄看了眼鱼,鱼还在塑料袋里扑腾,很鲜活,“去做饭吧。”
“好嘞!”
胖子钻进厨房,很快传来水声、切菜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些熟悉的声音让扎纸店重新有了生气。
陈子轩站完桩,瘫在椅子上喘气:“玄哥,我今天站了二十分钟。”
“有进步。”张清玄说,“明天加到二十五分钟。”
陈子轩脸一苦,但没说什么。
上午九点,林瑶来了。她今天穿了警服,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腰身被皮带束得纤细,腿在警裤的包裹下显得修长笔直。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睛很亮。
“昨晚没睡?”张清玄问。
“睡了四个小时。”林瑶坐下,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吴三通的详细资料,还有他最近半年的银行流水。”
张清玄接过资料,快速浏览。吴三通,六十五岁,表面是古董商人,实际控制着一个庞大的文物走私网络。他的银行记录很干净——至少明面上很干净。但有几笔转账很可疑,金额不大,但时间固定,都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
“初一十五……”张清玄沉吟,“朔望之日,阴气最盛的时候。”
“对。”林瑶点头,“而且收款方都是境外账户,查不到具体信息。但我们追踪到,这些账户最终的资金流向,指向一个叫‘深渊基金会’的组织。”
“基金会?”
“表面是做慈善的,实际可能是玄冥在境外的资金渠道。”林瑶压低声音,“秦处长说,这个基金会和多个国家的政要、富豪都有往来,背景很深。”
张清玄放下资料,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玄冥的布局,比他想的更广。不仅是国内,连境外都有势力。这样的对手,不好对付。
“还有件事。”林瑶说,“我们查了清松道长最后的行踪。他三个月前离开茅山,奉命调查西南地区的异常灵气波动。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云南边境的一个小镇,之后就没消息了。”
“云南……”张清玄想起竹简上的记载,“阴冥宗有几个重要的节点就在云南。”
“你的意思是……”
“清松可能是查到了什么,才被灭口。”张清玄说,“玄冥不会允许有人接近他的核心布局。”
林瑶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按计划来。”张清玄说,“先去落雁湖。那里是第二个节点,必须赶在玄冥之前控制住。”
正说着,陈静薇也来了。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剪裁合体,衬得身材曲线玲珑。长发披在肩上,化了淡妆,但眼圈有点红,像是没睡好。
“张先生,林警官。”她点头打招呼,把手里的纸袋放在柜台上,“我带了点新茶,是朋友从杭州带来的明前龙井。”
“谢谢。”张清玄接过,“坐。”
陈静薇在对面坐下,看了眼桌上的资料:“是吴三通的?”
“嗯。”林瑶说,“陈小姐也认识?”
“听过名字。”陈静薇说,“古玩圈里,吴三爷的名头很响。我父亲在世时,还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说他……深不可测。”
“你父亲?”张清玄挑眉。
“嗯。”陈静薇顿了顿,“我父亲生前也喜欢收藏古玩,跟吴三通过从甚密。但我总觉得,吴三通接近我父亲,可能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陈静薇摇头,“但我父亲去世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静薇,陈家有些东西,不能碰。’当时我不懂,现在想想,可能指的是某些……不该流传于世的东西。”
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
陈家的水,可能比他们想的还深。
这时,胖子从厨房探出头:“老板,饭好了!今天做清蒸鲈鱼、麻婆豆腐、蒜蓉青菜,还有个番茄蛋汤!”
“端上来吧。”张清玄说。
饭菜上桌,香气四溢。清蒸鲈鱼火候正好,鱼肉鲜嫩,淋了蒸鱼豉油,撒了葱丝姜丝。麻婆豆腐红油亮泽,豆腐嫩滑,肉末酥香。蒜蓉青菜碧绿清脆,番茄蛋汤酸甜开胃。
四人围坐。胖子盛了饭,先给张清玄一碗,再给林瑶和陈静薇,最后给自己。
“铁柱哥,你这手艺真是绝了。”陈子轩夹了块鱼肉,吃得满嘴香,“这鱼蒸得,比饭店的还好。”
“那是!”胖子得意,“蒸鱼最重要的是火候和时间。这条鱼一斤二两,水开上锅,正好八分钟。多一秒老,少一秒生。”
林瑶尝了口豆腐,点头:“确实好吃。胖子,你这手艺不开饭店可惜了。”
“开饭店多累啊。”胖子嘿嘿笑,“我就伺候好老板和你们就行。”
陈静薇小口吃着,微笑:“铁柱的手艺,可以当传家宝了。”
胖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扒饭。
张清玄慢慢吃着,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心思还在吴三通和清松的事上。
玄冥的阴影,已经笼罩过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快,更狠。
吃完饭,胖子收拾碗筷。林瑶和陈静薇帮忙,三个女人在水池边洗碗,一个洗一个冲一个擦,配合得还挺默契。
陈子轩凑到张清玄身边:“玄哥,落雁湖那边,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张清玄说,“这几天抓紧准备。符箓、装备、药品,一样都不能少。”
“明白。”
下午,张清玄开始准备落雁湖之行要用的东西。除了常规的符箓,他还特意画了几张“避水符”——落雁湖是湖区,水下可能会有危险。
画完符,他走到后院。胖子正坐在葡萄架下发呆,手里拿着那包草药。
“又想阿秀了?”张清玄在他旁边坐下。
“嗯。”胖子低声说,“老板,你说……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了吗?”
“魂魄还在。”张清玄说,“但阿秀的魂魄,可能已经被那个邪阵吞噬了。就算还在,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胖子眼圈红了:“那……那她会不会疼?”
“不会。”张清玄说,“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了。没有感觉,没有记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这话很残酷,但胖子需要听真话。
沉默了一会儿,胖子抹了把脸:“老板,我没事。就是……就是觉得可惜。她还那么年轻,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
“所以我们要记住她。”张清玄拍拍他的肩膀,“记住每一个不该死却死了的人。这样他们的死,才不会毫无意义。”
胖子用力点头。
夕阳西下,把后院染成一片暖金色。葡萄架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胡同里传来收摊的声音,孩子的笑声,还有谁家电视的声音。
一天又要过去了。
张清玄看着天边的晚霞,想起竹简上那句话:
“阴冥不死,轮回不止。”
但活人的世界,还在继续。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片烟火,守住这些平凡而珍贵的日子。
至于玄冥……
他看向柜台上的那个盒子,眼神平静而坚定。
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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