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裹着奶奶塞的厚棉袍摸黑起床时,窗纸外的雪光已经亮得刺眼。
他哈着白气推开屋门,积雪地漫过靴筒——昨夜那场雪,竟下得比他预想的还凶。
小靖!张大山的大嗓门从巷口炸响,裹着雪粒子撞过来,西头老周家的柴垛塌了半拉!这位副队长的棉帽结着冰碴,眉毛上挂着雪珠,活像根会移动的冰溜子。
杨靖踩着齐膝深的雪往村头跑,棉鞋里灌进的雪水冻得脚趾发疼。
路过晒谷场时,他突然顿住——原本堆在草垛后的三筐春薯种呢?
是柳树屯山口!他猛地转身,雪块从肩头簌簌掉落,昨儿李支书说薯种埋在山口老槐树下,用红布标记的!话音未落,裤脚已经被雪水浸透,刺骨的凉顺着腿往上窜。
王念慈抱着铜盆从磨坊里冲出来,额前碎发结着冰花:我刚去井台挑水,听二柱说山口那片山包塌了!她的手冻得通红,铜盆里的热水早结成薄冰。
杨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那三筐春薯种是李家洼支书走了三天山路送来的,说是从县里换来的早熟品种,能让十屯的春播提前半个月。
要是被埋在雪崩底下......他不敢往下想,拔腿就往村外冲。
等等!王念慈拽住他的袄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吃块烤红薯,冷肚子禁不起冻。油纸窸窣作响,烤红薯的甜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杨靖这才发现自己从昨夜到现在粒米未进。
他三口吞了红薯,掌心还留着油纸的余温。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口赶,雪面硬得像铁板,每走一步都作响。
快到山坳时,杨靖的靴底突然打滑——眼前的老槐树只剩半截树桩,半山坡的积雪像被刀削过,露出底下黑黢黢的土块。
红布!王念慈指着雪堆里露出的一角,在那底下三尺!她蹲下身用手扒雪,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杨靖连忙掏出系统兑换的折叠铲——这还是上个月抽中的特殊类物资,此刻正泛着冷光。
先别挖!他突然攥住王念慈的手腕,雪层松,容易二次塌方。
得叫各屯来帮忙。可话音刚落,他摸向怀里的油印机——纸页刚摊开就被风卷走,像白蝴蝶似的扑进雪幕里。
用连心券!王念慈突然眼睛发亮,十屯的编号系统!
每张券角都有屯名缩写,让青壮年按名单送信,盖连心章当凭证!她的睫毛上挂着融化的雪水,眼神亮得像寒夜里的灯。
刘会计裹着旧军大衣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攥着半本通讯录:我这有十屯联系人名单!
张大山家的二小子前日去了孙家屯,正好带信!他的手指冻得发僵,翻页时纸角一声撕开道口子。
张大山叔呢?杨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
在村头骂街呢!刘会计苦笑着摇头,大雪封山牛车都出不去,送信顶个屁用
杨靖拽着王念慈往回跑,鞋跟在雪地上磕出深沟。
到张大山家院门口时,正听见里头传来闷吼:这雪能埋了牛腿!
去柳树屯得翻三道梁,嫌命长啊?
张叔!杨靖扒着门框喊,李家洼的信使要是这会儿到不了,薯种就真没了!
张大山从屋里探出头,烟袋锅子还冒着火星:你当人家是神仙?
雪这么大......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声。
众人转头,只见个戴狗皮帽的汉子扶着门框,身上的雪足有半寸厚,怀里紧揣着个布包。俺是李家洼的,他哆哆嗦嗦解开布包,露出张盖着柳003连心章的纸条,今早起来看山崩了,怕你们不知道薯种位置......
张大山的烟袋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起纸条,指腹反复摩挲那枚带雪花的脚印章,喉结动了动:娃他娘,把我那床老羊皮褥子找出来。转头对杨靖说:套牛车,带六个人,我就不信这雪能挡了道!
后半夜的雪小了些。
杨靖守在磨坊里,看王念慈用炭笔在信纸上写:薯种埋雪下三尺,标记红布已断。每张纸角都盖着连心章,墨迹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
刘会计举着油灯,灯芯炸响,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群跳动的皮影。
天刚蒙蒙亮,张大山的牛车碾进屯子。
他的棉袍结着冰壳,眉毛上的雪珠变成了冰碴,身后跟着六张同样挂霜的脸。
车斗里堆着三筐薯种,筐沿的红布破了半截,还沾着新鲜的冻土。
记上。张大山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冻得硬邦邦的土豆,张大山,正月初六,通路救种。他的手背上裂着血口,涂着杨靖前日兑换的防冻膏,泛着淡淡的薄荷香。
刘会计翻着牛皮志直抹眼睛:孙家屯送了炭,柳林屯出了绳,连最北边的赵屯都派了人......十七个名字呢!
杨靖摸出系统面板,正想兑换粮票,王念慈按住他的手:现在发粮像收买。
不如把名字刻在券背面——就叫春雪共守录她的指尖还带着刻蜡板时的红印,夜校的姑娘们说了,用缝纫机针刻,比木刻板清楚。
杨靖望着她冻红的耳垂笑了:你这脑子,比系统还灵。
风雪停的那天,李家洼支书踩着新化的雪壳子来了。
他怀里揣着本新牛皮志,封皮还沾着草屑。你看。他翻开首页,墨迹未干的字歪歪扭扭,区域村志联盟章程(草案)——第一条,十屯共守记事不断;第二条,连心券为互助凭证;第三条......
杨靖的系统面板突然亮起金光,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区域村志联盟筹建条件满足,是否开启?他没急着点,反而从怀里掏出张空白券,用炭笔在背面写:志不在纸,在人;路不在官,在脚。然后轻轻放进灯台的木匣,压在那页的牛皮上。
王念慈望着木匣里的纸页,发梢扫过他手背:什么时候开盟会?
等第一株春苗破土那天。杨靖望着远处的雪野,融雪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咱们不叫,叫踩出新路
风过灯台,木匣轻响,像是谁应了一声。
雪化得比往年都快,地皮刚硬实些,柳树屯的二愣子就喘着粗气冲进平安屯:杨哥!
那三筐......他突然顿住,抹了把脸上的汗,那啥,李支书让您去看薯种!
杨靖心里一下,跟着二愣子往村外走。
阳光晒得雪水从房檐滴落,声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脚步声还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