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是被一缕甜香勾醒的。
她眼皮还黏着,鼻尖却先动了。那味儿像是桂花糖蒸了奶豆腐,又掺了点烤得焦脆的芝麻皮,勾得人喉咙发紧。
“诗画……”她没睁眼,手往床边摸,“是不是你来了?”
外头轻笑一声:“王妃鼻子比狗都灵。”
帘子一掀,诗画端着个青瓷碟进来,里头躺着三块小圆酥,金黄泛亮,顶上还撒了点干桂花。
“新方子,试了七回才定下这口。”她把碟子放桌上,顺手把沈悦枕头拍松,“您尝尝,像不像您去年偷溜去西市那家铺子买的?”
沈悦终于睁眼,撑着坐起来:“我哪有偷溜,我是光明正大让墨情陪我去的。”
“可您没告诉王爷。”诗画挑眉。
“他批折子呢,我说他听不见。”她咬了一口酥,眼睛立马眯成缝,“哎哟——这个对了!就是这个味儿!你们现在手艺越来越狠了啊。”
“那当然。”诗画得意,“南市新招了个老师傅,专做奶点心,说是要把京城贵妇的嘴全养刁。”
“行,养吧。”沈悦含糊着嚼,“反正我躺着吃,胖的也不是你。”
两人正说着,知意从门外探头,手里拎个小竹篮:“别光顾着吃,看看我带啥来了。”
“哟,这是去山里采春茶了?”沈悦伸手接过篮子。
“比那强。”知意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昨儿听说宫里两位贵人为了本话本半夜吵架,一人说男主该娶青梅,一人说该娶白月光,吵到太后派人来查谁扰静。”
“然后呢?”沈悦来了劲。
“然后我就抄了一份。”她把册子递过去,“叫《双鱼记》,您猜怎么着?男主最后谁也没娶,出家去了。”
“哈!”沈悦拍腿,“这不跟我一样?懒得选,全甩给丫鬟。”
三人笑作一团。
这时秦淮从外间进来,手里还捏着份文书,看了眼她们:“又聚在这儿嚼舌根?”
“不是舌根,是话本。”知意把书举高,“王爷要不要也看看?解闷用的。”
秦淮扫了一眼封面,哼了声:“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能比得上我昨儿看的兵防图?”
“可兵防图不会让你笑。”沈悦嘴里还塞着酥,“你笑过吗?我嫁进来快一年了,就没见你笑出声。”
“我不需要笑。”他走过来坐下,“我只需要安生。”
“你现在就很安生。”她靠上去,“你看,孩子睡得香,丫鬟跑得勤,连你那堆破折子都没人催你批——这不是躺赢是什么?”
秦淮没说话,只是抬手把她嘴角沾的一粒芝麻轻轻抹掉。
窗外槐树叶沙沙响,乳娘抱着秦悦从小院路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秦安坐在廊下石凳上看书,小脚悬空晃着,偶尔抬头看看屋里的人。
墨情这时候推门进来,端着两碗羹。
“给孩子喝的。”她把碗放桌上,“莲子百合,加了点茯苓,春季容易心浮,喝了安神。”
“你还真当他们是小大人。”沈悦接过一碗,“天天调理。”
“他们不是小大人。”墨情低头喂秦悦,“他们是王妃的孩子,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这话轻,却沉。
沈悦看着她熟练地吹凉一勺羹送到孩子嘴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中毒那天,墨情冲进来时手里也端着一碗药,可她没来及喝。
“你现在想赎罪?”她低声问。
墨情手一顿,没抬头:“我想让他们活得久一点,比谁都久。”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秦淮放下文书:“你太紧张了。”
“我不是紧张。”她声音稳,“我是记得。”
沈悦没再问。她知道,有些人记住的方式就是不停地做,一遍遍确认身边的人还在呼吸、还在吃饭、还能笑着闹。
傍晚前,书诗进来换帘帐。
秋纹锦帷换下了夏日的轻纱,颜色暖了些,屋里顿时多了几分沉静。
“厨房备了银耳燕窝粥。”她一边指挥仆妇挂帘子,一边说,“王妃晚上若饿了,随时可传。”
“你还管这个?”沈悦歪在榻上,“你现在不是连侯府老夫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可我还是您的书诗。”她笑了笑,“再大也是。”
她说完走到秦安身边:“看书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洗漱?”
孩子点点头,合上书乖乖跟她走。
沈悦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当年我妈说我四个丫鬟是我命里的福星,我还觉得玄乎。现在才知道,她们是真把我从泥里拉出来了。”
秦淮听着,翻了页文书:“有她们在,你才能安心躺着。”
“我不躺着干嘛?”她打了个哈欠,“争宠?斗妾?还是跟谁比谁家聘礼多?”
“都不是。”他抬眼看她,“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最值钱。”
“那当然。”她眯眼笑,“最值钱的就是——我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还有人给我送点心,讲故事,喂孩子,换帘子,连呼吸都不用自己操心。”
秦淮低笑一声:“那你继续躺。”
“必须的。”她翻个身,抓起知意带来的话本,“我现在连翻页都有人抢着帮我,你说我图啥?非得折腾自己?”
他摇摇头,继续看文书。
院子里,秦安洗完脸出来,乳娘要给他擦头发,他躲了一下:“我自己来。”
“少爷真懂事。”乳娘笑。
他没接话,只是站在檐下,看着妹妹在软垫上滚来滚去,嘴里喊着“炸毛球飞咯”,然后一头栽进枕头堆里哈哈大笑。
他走过去,轻轻把她扶正。
“哥哥!”秦悦抓住他袖子,“你也躺!”
“我不躺。”他说,“我要守着你。”
“那你站累了吗?”
“不累。”
“那你也躺一会儿嘛!”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在她旁边侧身躺下。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屋里,沈悦翻着话本,念了一句:“‘世间纷扰皆如尘,唯有静好是归处’——这话谁写的?还挺懂我。”
秦淮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辈子,就图这个?”
“不然呢?”她把话本往他手里一塞,“难道我还想当天后不成?”
他接过书,指尖碰了碰她刚啃完的酥皮碎,低声说:
“你要是想,我也能给你。”
“可我不想。”她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我现在就想睡个午觉,梦里还得有人给我端枣泥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