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是被一阵咯咯的笑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窗外树影晃得厉害,估计快到午时了。她翻了个身,枕头还陷着昨晚睡出的窝,身上盖的薄被滑到了腰上。
“这俩小祖宗……”她嘟囔一句,撑着坐起来,顺手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一大早就闹,也不怕累。”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秦淮低沉的声音:“别碰那个,安儿,你妹妹正睡呢。”
接着是小孩清脆的回答:“爹,木马乱跑会绊倒妹妹。”
“那你排好了再玩。”
沈悦趿上鞋往外走,一边系中衣的带子,嘴里嘀咕:“三岁半的人,管天管地还管妹妹睡觉?”
院子里,秦安蹲在软垫边上,正把几个木马按大小一个个摆成一列。他眉头微皱,小手认真地推着最后一匹最小的,直到和前面齐平才罢休。
秦悦躺在垫子中央,嘴边沾着点桂花糕的渣,一条腿翘着,胳膊搭在肚子上,睡得四仰八叉。阳光照在她脸上,酒窝浅浅的,梦里似乎也在笑。
沈悦靠在廊柱上看了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我闺女这睡相,比我当年还能躺。”
秦淮从旁边走过来,手里端着碗温过的米汤,听见这话瞥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昨儿是谁抱着孩子喂完奶,自己先打呼的?”
“那叫节省体力。”她接过碗喝了一口,“当娘的不偷懒,谁替她懒?”
秦淮没接话,低头见儿子正把兵人挨个拿出来排阵,方向一致,忽然道:“这孩子,才多大,做事就跟批公文似的。”
“你不就这样?”沈悦歪头看他,“早上睁眼第一件事不是看折子就是问时辰,比更夫还准。”
秦淮轻哼一声,目光落在秦安身上:“可他不该这么……急着担事。”
“谁急了?”沈悦伸手捏了捏他耳垂,“你看安儿是不是小时候的你?一个人坐在书房门口,就等父亲出来夸一句‘字写得端正’?”
秦淮顿了下,眼神有点远。
沈悦知道这话戳中了他心思。想当年先帝冷淡,秦淮自幼便少有人哄劝夸赞,就连过年放炮仗都得自己动手。 她拉住他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圈:“现在不一样了。咱们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睡就睡,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秦淮反手握住她,嗓音低了些:“可悦儿……她走路两步就想抱,吃块点心能啃半个时辰。”
“那又怎样?”沈悦扬眉,“她爱吃爱睡,不吵不闹,将来嫁人指定抢手——哪家不想娶个不折腾的儿媳妇?”
秦淮瞪她一眼:“胡说什么。”
“我说真的。”她踮脚凑近他耳边,“你看她刚才啃糕的样子,是不是我在悦心斋偷吃新品?一口咬下去,眼睛都眯没了。”
秦淮终于笑了:“像,太像了。”
两人正说着,秦悦突然翻身坐起,揉着眼睛喊:“娘——饿!”
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刚醒的鼻音。
沈悦立马迎上去:“哎哟我的小祖宗醒了?要不要喝奶?”
“要枣泥酥!”她小手一伸,“哥哥有木马,我要酥酥!”
秦安抬起头,一脸无奈:“妹妹,你刚吃完早饭。”
“那是早上!”她理直气壮,“现在是……中午!”
沈悦笑得直不起腰,转头对秦淮说:“听听,时间观念多清晰。”
秦淮摇头,从袖里掏出个小油纸包:“喏,书诗今早让厨房做的,只准吃一半。”
秦悦一把抢过,当场拆开,咔嚓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得像松鼠。
沈悦摸摸她脑袋:“慢点,没人跟你抢。”
“有人抢!”她含糊地说,“哥哥抢位置!”
“我那是整理秩序。”秦安站起来,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乱糟糟的容易摔跤。”
“你才摔跤!”她吐出一点碎渣,“我要告爹!”
秦淮弯腰把她抱起来扛肩上:“行,我现在就审案。”
秦悦咯咯笑,两只小手抓住他发冠晃来晃去。
沈悦看着他们往花园走,也赶紧跟上。
日头正好,风里带着点槐花香。秦悦骑在秦淮肩头指东指西,看见蝴蝶要追,看见猫又要抱。秦安走在后面,不紧不慢,偶尔提醒一句:“爹,路窄,别撞树。”
“知道了。”秦淮侧身避开,“你妹妹都快飞出去了。”
“我不下来!”她尖叫,“我要摘云!”
“云摘不到。”秦安一本正经,“但你可以吃掉这块枣泥酥剩下的半块。”
“不要!”她扭头,“哥哥坏!”
沈悦走在最后,看着这一家子,心里像灌了温水。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生完孩子第三天就被婆母叫去管家,浑身疼得走不动路,还得强撑笑脸。而如今,她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就能看见丈夫孩子在院子里闹成一团。
这才是日子。
走到池边,秦悦突然不闹了,指着水面:“鱼!鱼游队形!”
众人一看,果然几尾红鲤排成一列,缓缓游动。
秦安立刻来了精神:“它们懂布阵!看,前哨、中军、后卫,分得清清楚楚!”
“瞎说。”秦悦打了个哈欠,“它们在找吃的。”
“你什么都不懂。”他皱眉,“不懂章法。”
“我懂睡觉。”她往秦淮怀里缩,“爹,困了。”
秦淮叹气,把她从肩头抱下来搂着:“这才逛了多久?”
“很久!”她闭眼,“太阳晒脑门,要融化……”
沈悦上前摸她额头,还好,不烫。她冲秦淮眨眨眼:“咱女儿这本事,天生的。我当年要是敢在长辈面前说‘太阳晒脑门要融化’,早被打断腿了。”
“你现在也敢。”他低声说。
“那是因为有你撑腰。”她笑着挽住他胳膊,“换别人,我连哼都不敢哼。”
一家四口慢慢往回走。秦悦在秦淮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点酥皮。秦安走在前面,路过玩具箱时停下,把散在外面的小鼓捡进去,又把歪倒的摇马扶正。
沈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轻声说:“你说他以后会不会……太累了?”
秦淮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怕他像我,活得紧绷?”
“嗯。”她点头,“我想让他们都像悦儿,能赖就赖,能躲就躲。”
“可安儿不一样。”秦淮看着儿子挺直的小脊梁,“他愿意扛。”
“那你就别总盯着他。”她捏他手指,“让他犯错,让他耍赖,让他知道——就算搞砸了,也有家回。”
秦淮沉默片刻,点头:“好。”
回到院门口,书诗已经在等了,手里捧着叠新裁的襁褓布料,见他们回来,轻声道:“王妃,明日节礼要用的绣样定了,您看看?”
沈悦摆手:“你做主就行。”
书诗应了,目光扫过睡着的秦悦,又看向还在整理门口小凳的秦安,嘴角微扬。
沈悦拉着秦淮进屋,把他按在榻上:“你也歇会儿,别以为扛个三岁娃不算体力活。”
“比打仗轻松。”他靠着她肩膀,“就是没想到,带孩子比守城还费神。”
“你现在知道我为啥重生只想躺赢了吧?”她打了个哈欠,“聪明人都把力气省着用。”
秦淮捏她脸:“你啊,连教孩子都想着偷懒。”
“这不是偷懒。”她闭眼嘟囔,“这是……战略储备。”
屋里安静下来。外面传来墨情的脚步声,轻轻的,怕惊了谁的梦。
秦安最后一个进屋,站在门边看了看父母和妹妹,悄悄把门关严了。
沈悦迷迷糊糊听见,好像有人小声说:“明天……我也要吃枣泥酥。”
她没睁眼,只笑了笑。
下一秒,秦淮的声音压得很低:“安儿,你妹妹的那份,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