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尘封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那与数百年前记忆几乎丝毫未变的小院。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青石板上,光影中浮尘慢舞,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
踏过门槛的那一刻,一股历史的遥远感扑面而来。
这是往生堂的小院,即使过了五百年,依旧如曾经一般。
“你走之后,堂主老是一个人坐在这所院子里挂念你。”在易天的搀扶下,申鹤艰难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她眯起眼,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眸中流淌着怀念以及一种被漫长光阴磨去棱角的平静哀伤。
恍惚间,眼前似乎又闪过了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女孩,她独自抱着膝盖,静静坐在这同一处、望着天空出神。
“堂主那么一个爱笑的人,在你走后,却总是忍不住的流泪,虽然她每次流泪都不想让我们知道,但悲伤是无法掩盖的。”
申鹤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堂主走的时候...还很年轻,身为神之眼拥有者,本不该只有那么短暂的寿命,我们后来想,恐怕...是她自己不愿意再等下去了,毕竟太累了...”
“她这一辈子没有嫁人,葬礼...是我和香菱行秋他们操办的。”
“葬礼很冷清,而且她…就是往生堂最后一任堂主了,本来,若是钟离先生还在,以他的资历和性子,接下堂主之位倒也合适...”
“但钟离先生...也早就不在了。”
申鹤转过脸,用那双沉淀了五百年风霜的眸子,静静看向易天,一字一句,清晰而平淡:
“你来晚了,易天。”
“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求我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不要离开。”
申鹤的目光移向易天曾经居住的厢房方向:
“她说...小易子哪天要是突然回来了,会找不到家,会难过的。”
——要不然,小易子回来的时候,会没有家的。
申鹤的语气平淡,可其中蕴含的被岁月层层覆盖却从未消散的悲哀,如同最深最冷的井水,漫过易天的心脏,那股足以让人疯掉的悲哀,让他瞬间窒息。
心好痛——
为什么......
这就是我一直努力所造就的未来吗...
我所做的一切,都真的...有意义吗?
他一直所努力的目标,都是为了让提瓦特从既定的毁灭当中脱离,为了让他们和她们以及所有爱自己的人活下去。
是,她们活下来了。
可却仿佛被困在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名为等待的漫长凌迟里。
她们拥有了未来,却失去了当下所有的色彩。
易天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申鹤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石凳冰凉的温度透过衣物渗入肌肤。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背影在太阳下拉出孤寂的影子,仿佛与五百年前,那个日复一日坐在这里的少女,在这一刻时空交错,重叠在了一起。
她坐在这里,日复一日,春去秋来,花开花谢,直到死亡大于活着。
易天好似感受到了,春花烂漫时,她兴致勃勃做了桃花糕,小心摆在桌上,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今年桃花开得真好,你闻到了吗?”
然后从清晨等到日暮,糕点渐渐变凉变硬。
夏日蝉鸣聒噪,她独自坐在繁茂却显得空旷的树荫下,手里摇着扇子,目光却总是望向那扇再无人推开的正门,一坐就是整个沉闷的午后。
秋日枫红如血,逐月佳节万家灯火,璃月港人声鼎沸,团圆的气息弥漫大街小巷,小院里却只有她一人,对着空荡荡的石桌,摆上两副碗筷,然后安静地吃完自己那一份,将另一份原封不动地收好。
冬日寒风萧瑟,白雪悄然覆盖了小院,她呵着冻红的手,极其认真把弄着一朵梅花,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眼中闪着希冀的光,似乎在练习重逢时该如何一把将它塞到来人手里。
人世间最钝的刀,莫过于心早已在漫长的期盼中渐渐枯死,身躯却依旧被责任或承诺束缚着,不得不活着。
他拯救了世界,却好像...唯独弄丢了她们。
申鹤自然察觉到了易天周身弥漫出的痛苦与迷茫。
活了五百年,见证太多生离死别的她,对情感的体察早已细腻入微。
她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静静陪着,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她安静地陪着另一个人一样。
“阿桃...在哪?”易天缓缓开口,饶是他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陌生。
“堂主和师傅她们葬在了一起,只不过师傅她们的坟茔只是一座衣冠冢罢了。”
“如果你要去的话...去天衡山的东麓山顶吧,那里有一座墓园,是那任七星尚在年轻之时而修建的。”
“但...”申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一顿,补充道,“你的坟墓也在那边,是堂主坚持要立的,她说...如果你真的没有回来,总不能让你连个被祭奠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申鹤的目光再次投向厢房,“你的屋子,一直保持着原样,靠窗那个书桌,左边最下面的抽屉,堂主留了东西给你,她说,如果...如果真的有奇迹,就交给你。”
“我老了,腿脚不便,精神也短了。”申鹤微微合上眼,显得异常疲惫,“就不陪你上山了,我在这里歇一歇,等着你回来。”
易天点点头,双膝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站起身,踩着脚下凋零的叶片,嚓嚓作响。
推开门,房间内并不是和想象中一般,到处都是灰尘与蛛网,房间内有仙人的法阵,能够封锁空间,想必是申鹤或甘雨的手笔。
易天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书桌上。
他走过去,手指拉开左边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
一本封面泛黄、边缘磨损的笔记。
一枚闪着暗金色泽的帝钱摩拉。
以及……
满满一抽屉的梅花。
记忆的潮水轰然席卷而来。
——我呀,觉得堂主帽子上那朵梅花,挺别致的,很好看。
他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然后,她便默默记下,一年又一年,做着同样一件事。
每一朵,都鲜艳得不合时宜,仿佛固执地对抗着时间的褪色。
每一朵,都沉默地躺在那里,寄存着那一整年三百多个日夜无声的思念与期盼。
一朵,便是一个秋去冬来。
易天怔在了原地。
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那些梅花,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展开,每一朵梅花的标注都清晰浮现,无一例外,都达到了紫色收集物的等级。
它们所承载的,是超越了技艺与材料本身的、无比浓厚的思念。
这份思念,穿透了五百年的漫长光阴,无视了生死与时空的阻隔,在此刻,如此沉重又如此温柔地,狠狠撞进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