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着泥浆,从头盔的边缘滑落,糊住了吴哲的眼睛。他顾不上擦,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被工兵用小型炸药刚刚清理出来的一小段斜坡。
“三多!跟上!脚下踩稳了!你他娘的要是敢晃一下,我回去就把你绑在靶子上当活靶!”吴哲的声音嘶哑,与其说是在骂人,不如说是在用这种方式给彼此打气。
许三多没有回话,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脚下。简易担架的一头压在他的肩膀上,那重量几乎要把他的骨头压断。可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担架上躺着的是林峰。
袁朗的命令下达后,这支精锐的特种部队爆发出了一种近乎恐怖的执行力。工兵在前面用最粗暴有效的方式开路,爆破声、树木倒塌声和战士们的吼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狂野的生命交响曲。
他们就像一群在山洪中逆流而上的蚂蚁,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地在这片泥泞的山地里,为担架上的两个人,开辟一条通往生的道路。
“慢一点!稳住!”军医齐桓跟在担架旁边,一只手扶着担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便携监护仪,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条脆弱跳动的曲线。
“他妈的,这叫路吗!”一个抬着伍六一担架的队员脚下一滑,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泥里,但他双手依然高高举着担架,没有让担架倾斜分毫。
旁边的战友立刻扑上来,一个顶住担架,另一个则伸手去拉他。
“别管我!先走!把人送出去!”那队员吼道。
许三多看着这一切,眼眶发红,他咬着牙,将担架往自己这边又拉了半分,好让吴哲能更好地看清脚下的路。
“吴哲……林峰他……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许三多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能感觉到,担架上的人,身体烫得吓人,却又死气沉沉。
“闭嘴!留着你的力气走路!”吴哲吼了回去,“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个就毙了你!你听见没有!他需要我们撑住!撑住了,他就能活!”
这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打进了许三多几乎要崩溃的神经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突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尖锐得几乎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嘀——嘀——嘀——”
齐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失声喊道:“不好!心跳停了!”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按下了慢放键。
许三多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肩膀上的重量也感觉不到了。
“放平!快!把担架放平!”齐桓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他一把将监护仪塞给旁边的战士,自己则扑到了担架边上。
吴哲反应极快,和许三多一起,将担架稳稳地放在了泥地上。
“吴哲!胸外按压!三十比二!我准备肾上腺素!”齐桓一边吼着,一边飞快地从医疗包里翻找着药剂和针管。
“收到!”吴哲跪在林峰身边,双手交叠,精准地找到了按压位置,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按压。
“一、二、三、四……”
雨水砸在他的脸上,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他嘴里大声地数着数,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从胸膛里吼出来的。
许三多跪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想帮忙,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拳头都握不紧。他看着林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吴哲疯狂按压下他那纹丝不动的身体,一股巨大的绝望感将他吞没。
“动啊……你动啊……”许三多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林峰……你不是说不抛弃不放弃吗……你他娘的倒是动一下啊……”
“三十!让开!”吴哲吼道。
齐桓立刻上前,捏开林峰的嘴,进行人工呼吸。
泥泞的山路上,开路的工兵停了下来,抬着伍六一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沉默地看着这场发生在暴雨中的生死急救。
“肾上腺素好了!”齐桓抽好药剂,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隔着作战服,将长长的针头扎进了林峰的心脏位置。
“再来!”齐桓退开,吴哲再次开始按压。
“一、二、三……”
监护仪的屏幕上,那条直线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吴哲的眼睛红了,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反而更快,更用力。
“听着!林峰!你他娘的要是敢死!我吴哲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听见没有!你欠我的!你欠我们所有人的!你给我回来!”
“嘀……”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从监护仪里传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屏幕上,那条死寂的直线,微弱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又跳动了一下。
虽然缓慢,虽然微弱,但它回来了!
“回来了!心跳回来了!”齐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快!担架抬起来!我们没有时间了!一秒钟都不能耽误!走!快走!”
战士们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即又立刻投入到紧张的行动中。
吴哲从地上爬起来,感觉两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看了一眼许三多,发现这个傻兵正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笑。
“别他妈笑了!想让他活命,就给老子跑起来!”吴哲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队伍,再次以一种悲壮的姿态,向着山外狂奔而去。
……
另一边,涵洞外的尸体旁。
袁朗带着成才和另一名队员马奇,重新返回了这个不久前的战场。
雨水已经冲刷掉了一些血迹,但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和硝烟味,却更加浓烈了。
袁朗蹲下身,看着那具代号为『狼』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成才站在他的身后,身体绷得笔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汗。他不敢看那具尸体,每一次视线扫过,他都能回想起自己扣动扳机时的那一瞬间。
“成才。”袁朗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到!”成才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
“你开的枪。”袁朗站起身,转过来看着他,“他是你的目标。现在,他也是你的任务。”
袁朗的眼神很复杂,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让成才感到窒息的审视。
“队长……我……”成才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想听任何解释。”袁朗打断了他,“我现在给你一个任务,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找出来。每一寸,每一个口袋,每一个缝隙。我要知道,林峰中的毒,到底是从哪来的。”
成才愣住了。
他看着袁朗,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队长,让他来……是不是太……”旁边的马奇忍不住开口。
“这是他的坎。”袁朗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自己不迈过去,就永远只是一个会打枪的兵,成不了真正的老A。要么,今天从这里迈过去。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回你的老部队。”
成g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大声回答道:“是!队长!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不再犹豫,迈步走到了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当他的手触碰到尸体冰冷的作战服时,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从头到脚,进行细致的搜查。
袁朗和马奇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
成才的动作很专业,他检查了所有的口袋,战术背心,腰带,甚至拆开了军靴的鞋带,但都一无所获。
除了武器弹药和一些常规的单兵装备,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成才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开始焦躁起来,找不到毒源,林峰就多一分危险,而这份责任,最终还是要压在他的身上。
他努力回想着当时林峰和『狼』格斗的每一个细节。
近身缠斗……林峰的手臂……
对了,是手臂!
成才的脑中灵光一闪,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尸体的双手上。
那是一双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只手套,仔细检查,没有任何发现。他又去摘另一只,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在手套食指的内侧,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硬点。
他立刻将手套翻了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在手套的指尖内衬上,有一个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微小开口。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从战术背心上取下多功能军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了那里的缝线。
一枚比缝衣针还要细小,通体漆黑的微型针,从夹层里滑了出来,掉在了手套的掌心。
针尖上,闪烁着一点幽暗的蓝光。
“队长!”成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找到了!在这里!在他的手套里!”
袁朗和马奇立刻走了过来。
袁朗从急救包里拿出医用镊子,小心地将那根毒针夹了起来,对着光亮仔细观察。
“好阴险的手段。”袁朗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没有耽搁,立刻打开通讯器,切换到了医疗频道。
“齐桓!齐桓!我是队长!听着!”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电流声,夹杂着风雨声和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
“收到!队长!请讲!”齐桓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毒源找到了!”袁朗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是一根淬毒的微型针,藏在敌人的手套里!重复,微型针!材质不明,但毒性极强!”
通讯器的另一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
“收到!队长!”
齐桓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带着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的焦急。
“微型针……该死!是复合型神经毒素!队长,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更糟!”
吴哲正在替换许三多,听到齐桓的话,动作一顿,急忙问道:“什么意思?找到毒源了,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更糟了?”
“好事个屁!”齐桓罕见地爆了粗口,他一边指挥着战士们将那个从敌人手里缴获的银色手提箱固定在担架上,一边飞快地解释道,“这种军用毒针,为了追求一击毙命和抗药性,用的全都是几种甚至十几种毒素混合起来的复合毒素!我们基地里储备的那些常规血清,对它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这个消息,让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再次坠入了冰窟。
“那……那怎么办?”许三多颤声问道。
“唯一的希望,可能就在这个箱子里!”齐桓拍了拍那个银色的手提箱,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一个便携式的毒素调配和分析工具箱!里面很可能会有关于这种毒素的成分数据,甚至……是备用的血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箱子上。
它此刻承载的,是林峰全部的生机。
许三多看着那个箱子,又看了看担架上林峰依旧毫无生气的脸,他攥紧了拳头,哑着嗓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齐桓……这个箱子……它真的能救林峰吗?”
齐桓正在用绷带固定箱子,他头也没抬,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我不知道。”
“现在,我们只能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