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88式狙击步枪冰冷的镜身滑落，滴在成才颤抖的手指上。
瞄准镜里，那个亡命飞奔的身影，在扑入丛林的前一刻，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住，然后无力地向前扑倒。
那个银色的手提箱脱手飞出，在湿滑的卵石滩上翻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一片水洼里，闪着金属的冷光。
打中了。
这两个字在成才的脑海里炸开，却没带来预想中的狂喜，反而像是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也感觉不到冰冷岩石硌着胸口的疼痛。他只是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进他的眼睛里，又涩又痛。
耳麦里，林峰那最后一声嘶吼似乎还在回荡。
『就是现在！开枪！』
那是命令，是判断，更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信任。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成才，报告情况。”
袁朗那冷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了过来，将他从那种虚脱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报告队长……”成才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目标……目标已被击中，倒地不起。重复，目标已被击中。”
“很好。原地待命，保持警戒。”袁朗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是！”
成才应了一声，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从狙击位上滑了下来，靠在湿漉漉的岩壁上。他摘下头盔，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自己滚烫的脸上。
他赢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刚刚打出了军旅生涯中最重要，也是最没有把握的一枪。
而那个给他创造了这次机会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
涵洞内。
在林峰身体软倒下去的那一刻，吴哲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想也没想，一把扔掉手里的步枪，扑过去将林峰抱在怀里。
“林峰！林峰！你醒醒！别吓我！”
入手的是一片滚烫，隔着湿透的作战服，吴哲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温度。林峰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发白，双眼紧闭，已经没有了任何意识。
“林峰！”
一声悲怆的嘶吼从不远处传来。
许三多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爆炸后的硝烟味，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混着泥水和血水。
当他看到吴哲怀里昏迷不醒的林峰时，这个刚刚还用木矛捅死一个敌人的汉子，瞬间就崩溃了。
“他怎么了？林峰他怎么了？”许三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却又不敢去碰林峰。
“他发烧了！很严重！他之前就一直在硬撑着！”吴哲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快！队长他们来了！我们需要医生！马上！”
许三多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你不能有事……林峰……你不能有事……”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你说过的，要带我进钢七连……你说过的，不抛弃，不放弃……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个在战场上凶狠得像头野兽的兵，此刻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要帮林峰擦去脸上的雨水，可自己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别动他！”吴哲吼了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情况很危险，不能随便移动！我来检查！”
吴哲深吸一口气，他是技术兵，是整个老A里理论知识最扎实的人之一。他用发抖的手指探向林峰的颈动脉。
脉搏微弱，而且快得吓人。
他又摸了摸林峰的额头，那温度让他心惊肉跳。
“队长！这里是吴哲！”他对着通讯器嘶吼道，“请求医疗支援！立刻！马上！林峰昏迷，体温预估超过四十度！脉搏过速！情况危急！”
脚步声在涵洞外响起，袁朗带着两名队员，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现场的景象。
倒在血泊中的敌人，昏迷不醒的伍六一，哭成泪人的许三多，还有抱着林峰，一脸焦急的吴哲。
袁朗的眼神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峰那张烧得通红的脸上。他一向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他走到吴哲身边，蹲了下来，声音低沉。
“报告队长，林峰他……”吴哲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袁朗抬手打断了。
“我知道了。”
袁朗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林峰的额头，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没有再多问，而是直接打开自己的急救包，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和一瓶药剂。
“这是强效退烧镇痛剂，先给他打上，能撑一会儿。”袁朗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他将药剂推进林峰的手臂肌肉里，然后抬头看向吴哲，“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我……我不知道，刚才情况太乱了……”吴哲有些语塞。
“检查！”袁朗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和吴哲一起，开始快速检查林峰的身体。
“队长，医疗兵到了！”一名队员在洞口喊道。
一名背着巨大医疗包的士官冲了进来，他看到现场的情况，二话不说，立刻跪在林峰身边，打开了医疗包。
“我是军医齐桓，这里我接手！”
齐桓的动作比袁朗还要专业，他迅速地给林峰接上了便携式监护仪，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数字。
“心率140，血压偏低，血氧饱和度在掉！体温40.5！情况很不好！”齐桓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必须马上降温！给他建立静脉通道，输液！”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各种医疗器械。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想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一个劲地抹眼泪。
袁朗站起身，走到许三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哭什么？他还没死。”袁朗的声音很冷，“是个爷们儿，就去把六一照顾好。他需要你。”
许三多被袁朗的话说得一愣，他回头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伍六一，又看了看正在被抢救的林峰，用力地用袖子擦了把脸，站了起来。
“是！”
他走到伍六一身边，学着刚才吴哲的样子，笨拙地检查起来。
袁朗的目光重新回到林峰身上，看着齐桓在他身上忙碌着。
“队长，目标确认死亡，箱子已回收。”耳麦里传来前方队员的报告。
“知道了。”袁朗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伤员身上。
齐桓正在给林峰的手臂消毒，准备扎针，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队长，你过来看一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
袁朗立刻蹲了下去。
齐桓指着林峰左臂内侧的一处，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伤口，很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但诡异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并且有向外扩散的迹象。
“这是什么？”袁朗的瞳孔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齐桓摇了摇头，他用棉签轻轻碰了一下那块发黑的皮肤，林峰的身体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普通的伤口感染。”齐桓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这种坏死的速度太快了，而且他的高烧……队长，我怀疑……他可能中毒了。”
中毒！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狠狠地射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吴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就连刚刚站起来的许三多，也猛地回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毒？”袁朗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其中蕴含的怒火，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什么样的毒？”
“不清楚，从来没见过。必须马上后送，回基地做毒理分析，否则……”齐桓没有把话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袁朗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危险数字，又看了一眼洞外依旧下个不停的雨。
他知道，这场战斗虽然结束了，但另一场与死神的赛跑，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
他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
“所有单位注意！”
“这里是队长！”
“原定任务计划取消！所有人，放弃非必要装备，以最快速度清理出一条路线，目标，临时撤离点！”
“医疗组，准备好伍六一的担架！其他人，交替掩护，准备强行军！”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挖也好，炸也好，半个小时之内，我要让运送伤员的载具，能开到这里！”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通讯器里，传来老A队员们整齐划一，却又带着一丝肃杀之气的回答。
袁朗关掉通讯器，脱下自己的雨衣，盖在了林峰的身上。
他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招进来的兵，这个在选拔中让他又爱又恨的兵，这个刚刚在绝境中力挽狂狂澜的兵，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子，给我撑住了。”
“你要是敢死在这里，等回去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