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德的家人哭得昏天黑地。
张千、李万两人面色铁青。
宋雪凝心想,现在王大人没办法说这是意外了。
张千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雪凝看着那死去的鹦鹉尸体,说:“这凶手不仅仅是为了杀人,更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散播恐惧。他故意先把死亡诅咒信放在受害者的桌子上,让他们感受死亡来临,然后再下手。相比于夺人性命,他更欣赏受害者临死前的恐惧。所以对下一个受害者,他应该还是会先送诅咒信,慢慢折磨对方。我建议王大人赶紧安排人手,保护名单上的其他人,不让凶手有送信的机会,断掉他享受这种过程的可能。这样在查清真凶之前,起码可以少死一些人。”
张千道:“这凶手杀人的手段如此离奇,我们想要阻拦别人送信,恐怕也不好阻拦。”
宋雪凝叹道:“事在人为。先去保护名单上的人。你们京兆尹派人之外,他们各自的家人也得多多留意、留神才对。”
张千又问道:“那名单究竟是什么名单?”
宋雪凝道:“就是二十年前萧千山一案中,指认萧千山谋反的那些人的名单。那名单名字有点长,我记不全,你让你们王大人查一下吧,他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张千再三感谢。
李万说道:“宋姑娘,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啊。这凶手如此了得,万一他要谋害你,我们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宋雪凝心想,那应该不会。
凶手如果是萧千山的亲友,而她的父亲宋安之也是萧先生的至交好友,当初甚至为了保护萧千山丢了官职、抑郁而亡。那么这报仇的人,或许也该算是宋安之的朋友。
可是,她要不要把真凶找出来呢?
若找出来了,岂不是阻挡了他的复仇?
宋雪凝觉得,复仇还是应该通过官府。
这世界毕竟还有王法。
一个人若太执着于复仇,用这种种歪门邪道,迟早会反噬自身。
而且她追查真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了解父母之死的真相。
林芳曾说过,她父亲真正得罪的人的是皇后。
当初她父亲宋安之给当时还未登基的皇上,也就是太子,介绍了一位太子妃。
后来太子妃死了,宋安之却被皇后记恨上了。
那太子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皇后对父亲的记恨,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这一切都得找二十年前的当事人才能问清。
宋雪凝回到家里,心想既已确定凶手应是萧千山的后人或亲友,那就得去找。
她委托身边的朋友李婉儿、罗静书、赵灵芸等人,终于打听到萧先生确有一位疑似的后人。
此人仍在京城生活。
宋雪凝在家休息了一日,然后出发。
京城的繁华像一块织锦,盖住了地面的坑洼,但总有一些地方是光鲜的锦缎覆盖不到的。
比如城南有一条巷子,名叫甜水巷。
以前这里有许多卖甜水的摊子。
此处聚集着许多脚夫、乞丐、流莺,以及其他在皇城根下讨生活的苦命人。巷内污水横流,腥臭扑鼻。
宋雪凝和宋正卿兄妹俩一路打听,没多久听到一阵艰难的喘息声。
她闻声望去,见一处水井旁有个瘦削的身影,正打井水。
那男子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长衫。
虽落魄,却收拾得颇为整洁。
只是他面色苍白如纸,脸颊深深凹陷,看起来久病缠身。
接着,宋雪凝看到了他的右腿,微微有些扭曲
此人便是萧千山的疑似后人,名叫萧璇。
萧璇费力地摇着井绳。
宋雪凝朝他走了几步,见木桶的水并未打满,只装了半桶。
水桶终于摇到井口,他试图将半桶水提起,手臂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又似扇动翅膀的蝴蝶。
他手腕瘦如枯枝,根本没多少力气,最终还是重重摔在井台上。
井水溅出,湿了他半身衣服。
萧璇身子晃了晃,一脚踩在井边的苔藓上,险些滑倒。
宋正卿眼疾手快,连忙跑过去扶住他,顺手把水桶提了上来:“兄台小心。”
萧璇抬起头道:“谢谢,在下自己来就行了。”
宋雪凝问道:“阁下就是萧璇吧?”
男子微微一怔,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他低下头:“在下萧璇,卖字的。若是代写家书,三个铜板一封。若是要写春联,那得等些时日。”
宋雪凝此时非常感慨。
二十年前萧千山满门抄斩,萧璇作为幼子,照理难逃一死。
幸得一位奶娘将他藏在米缸里,并且自己趴在缸上自杀,以死护住了这个孩子。
说来也巧,当时邻家正好有个孩子在萧家寄养,那可怜的孩子被认作萧璇,于是无人再追究,萧璇因此得以苟活至今。
这是萧先生在世唯一的亲人。
他可能就是凶手,但眼前这人实在太虚弱了,连半桶水都提不起来。
孙正廉和张有德两人的府邸都不是寻常人家,府中仆役守卫众多,一般人想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书房放信,极为困难,更何况还要用那两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杀人。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到。
宋雪凝笑道:“我们确是来求字的。听说萧兄书法极佳,不过我们想先看看萧兄之前的作品。”
萧璇低声道:“那请过来吧。”
宋正卿帮着提起那半桶水,跟着萧璇走进他家。
屋内陈设简陋至极:一张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床,一个缺了角的柜子,此外便是堆满废纸笔墨的半张破桌子。
桌案正中央,铺着一张刚写好的字。
纸是最廉价的粗黄纸,甚至有些发脆。
但上面的字却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那是四个大字:
正大光明。
宋雪凝心头猛地一跳。
在这阴暗潮湿的陋室里,正大光明四字显得格外刺目,仿佛一种无声的嘲弄。
而且,宋雪凝见过这四个字。
那是在孙正廉的书房里,墙壁正中挂着同样四字。
那幅字虽有些年头,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怨气。
如今萧璇桌上的这幅字,宋雪凝也感受到了一丝相似的怨气。
她更加怀疑萧璇就是凶手。
可是,眼前这个只剩半条命的人,是如何作案的呢?
是如何把死亡诅咒信送到两位大人书案上的?
“萧公子这字,写得真好。”
“过奖了。”
宋雪凝微笑道:“说起来,阁下姓萧。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萧千山一家的惨案?”
萧璇一阵猛烈的咳嗽,咳了许久才道:“我不认识什么萧千山。天下姓萧的何其多?我一介草民,与那谋逆案毫无瓜葛。”
宋雪凝自然知道,萧璇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身份。
一旦承认,便可能被视作当年的漏网之鱼。
若朝廷仍惦记此事,他恐怕也难逃菜市口一刀。
想到这里,宋雪凝自曝身份:
“我不是官府的人。我是宋安之的女儿。”
萧璇脸上的警惕之色消失了,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伯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