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感觉萧璇身上的警惕都放下了。
不过她现在还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毕竟他们俩是第一次见面,萧璇一旦暴露身份,就可能极为危险。
萧璇突然笑道:“当年宋伯父为我父亲仗义执言,此乃大恩大德,我萧家之人永世不敢忘。”
他这样说,便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萧千山的后人。
宋雪凝笑道:“你现在自曝身份,不怕我去告官吗?”
萧璇说:“我相信宋伯父的好子女,不会做这种无耻之事。”
“这世上谁能保证,父亲是好人,子女也一定是好人?”
“哦?看来宋姑娘意有所指,莫非觉得我不是好人?”
宋雪凝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你误解了。”
萧璇说:“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宋雪凝说:“最近孙正廉和张有德二人离奇死亡,他们在死前都收到了死亡诅咒信。此事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经我查证,这两人当初都是指认你父亲谋反的证人。”
萧璇问道:“难道你认为凶手是我?”
宋雪凝反问:“那究竟是不是你呢?”
萧璇拍了拍自己残废的右腿:“我倒是希望是我干的。我也想亲自去复仇,想拿刀一片片刮掉他们身上的肉,来报我全家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可惜我做不到。我只不过是个残废,多年来隐姓埋名,像一只流浪狗般苟且偷生。”
宋雪凝打量着萧璇的腿,又观察他家徒四壁的屋子,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如此深仇大恨,自然难以轻易放下。但天理昭昭,报仇有很多方法。若是沉迷于邪术,很容易被其吞噬,自己沦为傀儡。这样的先例实在太多了。”
萧璇摇摇头:“你这话不该对我说。我若有这种本领,早就开始复仇。那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其实凶手另有其人。孙正廉和张有德,看似两袖清风、铁面无私,实际未必是好人。他们得罪的人太多,欺骗的人也太多,总会有人找他们报仇的。”
宋雪凝一番言语试探,并未找出任何破绽。
萧璇虽透露出想报仇的意愿,神情悲苦,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或线索。
宋雪凝告别之际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父母之死颇有蹊跷,但所有知情人都不愿多说。不知萧兄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萧璇苦笑道:“你父亲去世之时,我也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幼童,又能知道多少?”
宋雪凝叹了口气,黯然离开。
回到忘忧斋之后,发现张千又来了。
宋雪凝问道:“难道又有人收到了死亡诅咒信?”
张千说:“是啊!这凶手越来越猖狂。这次的目标,是咱们京城赫赫有名的巨富,钱万两钱员外。”
宋雪凝心想,他们刚刚才拜访过萧璇,萧璇不可能分身去送信。难道自己错疑了他?
此时宋正清见宋雪凝发呆,便问道:“这钱万两是什么来历?”
张千嘿嘿一笑:“二十年前,他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但在萧千山案发后,萧家被查抄的万贯家财、古董字画,大半都以极低的价格流入了他的手中。而在此之前,萧先生经常免费给他家写春联。当时萧千山的书法作品可值不少钱呢,这等于白送了他一大笔财富。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做了假证词。”
宋雪凝心想:看来是靠吃萧家的人血馒头发家的。
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死不足惜。
宋雪凝甚至暗暗盼着凶手把钱万两杀掉,但她仍想找到真相,找到真凶,打听父母之死的线索。
张千说道:“我们王大人焦头烂额。他按你之前说的,派人去保护名单上的人,没想到信还是出现了。看来还是得宋姑娘您出手啊。”
宋雪凝说:“事不宜迟,咱们去钱府看看。”
众人便赶到了钱府。只见钱万两瘫软在太师椅上,如同一滩烂泥。
在他面前那张镶金嵌玉的案几上,放着一封信。
信纸上,朱砂淋漓,写着八个字:
“滴水穿石,涸泽而亡。”
“宋姑娘!宋姑娘救命啊!”钱员外一见宋雪凝,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涕泪横流。
如今宋雪凝破获多起奇案,京城已有不少人知道了她的名字。
“我还不想死!我有钱,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只要能保住我这条命!”
宋雪凝皱眉看着那八个字,神色凝重。
“看来凶手是说,你会死于水。那你最近千万不要游泳,也别坐船。”宋雪凝分析道。
“对对对!只要是跟水有关的东西,我都不碰!从现在开始,我不喝水、不洗脸、不靠近任何有水的地方!来人,把府里所有的水缸都砸了,池塘也填平!宋姑娘,您还有什么建议吗?”
“普通的防御难以抵挡这诡异的手段。仅仅这样还不够,你得打造一间绝对干燥的密室,用石灰铺满地面吸潮,屋里架起火盆,保持高温,把水分都蒸干。除此之外,不仅是外面的水不能碰,你连茶水、汤羹都不能喝。”
“啊?那岂不是要渴死?”
“诅咒之期是第三天。那你第一天、第二天照常吃喝,到了第三天整日,就不要喝水,也不要吃任何带水的东西。一滴水都别沾。一天不喝水是渴不死人的。你若喝了,这辈子都不用再喝了。”
“就按宋姑娘说的办!”
钱万两立刻命人打造了一间密室,门窗用棉被封死,缝隙塞满吸潮的布条,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生石灰。
屋子里还摆了四个大铜盆,盆里烧着银丝炭,将空气烤得滚烫。
前两天,钱万两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没什么胃口。
到了第三天,他便开始不吃不喝。宋雪凝也赶了过来。
眼下任何水都没有,倒要看看这诅咒如何生效。
钱万两在密室里躺下想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坐着,时而站着,心情焦躁至极。虽做好了万全准备,仍害怕那冥冥中无情杀人的力量。
很快到了午夜,离子时只剩半个时辰。
普通人一天不喝水,本也无大碍。
但他这屋里炭火烘烤,空气又干又燥,他出了不少汗,此时口渴至极。
他想喝水,却咬牙忍住。
深知一滴水也可能是催命符。
可他感觉喉咙像被人塞了一把炭,极其难受。
恍恍惚惚间,他突然听到了滴水声。
滴答……滴答……
“谁?哪里来的水声!”钱员外猛地跳起来,惊恐地环顾四周。
可那声音在他脑海里越来越响。
像是当年萧家大院里,漏雨的屋檐滴下的雨声。
又像是萧家人满门抄斩时,眼泪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
“不!不要杀我!当年的事不怪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啊!”钱员外缩在椅子上,抱着头尖叫。
门外的宋雪凝心中一紧:“不好,他在极度惊恐下,心神失守了。”
就在这时,屋内的钱员外突然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的脸涨成紫红色,双眼突出,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赶紧开门!”宋雪凝说。
“老爷不是说了吗?子时过去之前不能开门,免得被水……”
“现在不开门,他就要被自己掐死了!”
宋雪凝毕竟是外人,这些护院只听从钱万两的吩咐。
好在钱夫人发了话:“开门!”
众人这才撞开大门。一股热浪扑来,仿佛钻进烤炉。
钱万两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阵生石灰粉。
宋雪凝连忙查看,发现他已停止呼吸。
京兆尹王铭请来的仵作颤巍巍上前检验,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他死了。”
“怎么死的?中毒吗?”
“不是。真是稀奇,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死法。”
仵作指着他的喉咙:“他是窒息而死。应该是在极度惊恐与干渴之下,喉头痉挛,恰好一口浓痰涌上来,卡在气管里,将他活活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