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怨气说不清道不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不过宋雪凝知道，孙正廉死得如此蹊跷，肯定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有人对孙正廉怀有怨气，所以制造了这起惨案，并伪装成意外。
手段极其了得。
反过来也可以推想，此人对孙正廉的怨恨极深。
宋雪凝对这位孙正廉颇有耳闻，知道他为官非常清廉，无论何事都公事公办，丝毫不讲情面。
而户部又是六部之中油水最厚的部门，无数人想从中捞一笔。但只要找到孙正廉头上，都会被他严词拒绝。
即便某些公务或经济往来本与孙正廉无关，但只要被他知晓，他也会全力阻止。
因此，恨他入骨者不在少数。
不过，要用如此阴毒的邪术来索命，那恐怕已不是寻常的利益之争了。
宋雪凝对身边的永宁郡主说道：“既然有人蓄意谋害孙正廉，我们便先从孙大人生前的仇敌查起。看看他以往经手的案子中，有哪些利益牵扯。”
永宁郡主点点头：“你尽管去查，需要打通关系的，我帮你。”
孙夫人再三表示感谢。
在永宁郡主的帮助下，宋雪凝分别前往吏部和户部，调阅孙正廉的履历、经手的重大卷宗，以及案件中牵扯到的各级官员。
这些卷宗资料太多，宋雪凝一人看不过来，于是请兄长宋正卿帮忙，同时也让孙夫人协助留意。
孙夫人虽不插手公务，但对孙正廉的人情往来、与同僚之间的恩怨有所了解。
众人翻阅查对了三天，才终于找到一些线索。
那是一份刑部的案卷。
卷宗封皮上写着几个大字：翰林院修撰萧千山逆书案。
时间是二十年前。
宋雪凝兄妹对这个名字都不太熟悉。
孙夫人倒是有所了解：“萧千山我倒是知道。二十年前，他是京城有名的书法大家，擅长狂草。但许多人说他书狂人亦狂，放荡不羁，胆大妄为。后来犯了大罪，满门抄斩。不过具体过程如何，我就不清楚了。那时新皇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死了不少人，一个书法家死了，也没多少人在意。”
“那二十年前，孙大人是什么职位？”
“他那时还不是户部主事，只是翰林院一名庶吉士，负责整理文书，也算是个候补官员。”
宋雪凝连忙浏览卷宗。
原来，约二十年前，书法家萧千山写了一幅狂草长卷，内容是《离骚》中的篇章，全文三百余字，皆为狂草。
但有心之人将部分字句单独摘出，拼成了一首“反诗”。
于是有官员指控萧千山意图谋反。
起初没人在意，后来指控他的官员竟在萧千山家中搜出了盔甲与弓弩。
当时民间藏有刀剑不算什么，但盔甲与弓弩乃严禁之物，私藏即视同谋反。
再加上那首“反诗”，萧千山遂被打入死牢。
萧千山大声辩解，说狂草字形本就难辨，是有人故意曲解，且盔甲弓弩纯属栽赃陷害。
不料后来又有官员上了一封联名奏折，附议者众多，皆指证萧千山平日便有谋逆之言，甚至影射先皇得位不正。
这些言语触怒龙颜。
当时皇帝龙椅未稳，多倚仗皇后外戚之势。最终此案定为铁案，萧千山满门抄斩。
而在那封指控萧千山的联名奏折的附议名单中，宋雪凝看到了“孙正廉”三个字。
“这般牵强的案子，一个书法家拿什么造反？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分明是一桩冤案。若真是冤案，那或可推测，萧先生的亲朋故旧想要报仇，因而找上了孙大人。”宋雪凝道。
“不管是不是冤案，我家老爷只是附议者之一，既非搜出盔甲之人，也非首告，为何偏要害他？还不是看他是个老实人，好欺负！”孙夫人哭着叫屈。
“说不定……孙大人之死与此案并无关联，纯粹是利益之争。孙大人挡了别人的财路，才遭毒手。我们只是碰巧找到这桩旧案，便下意识认为二者必然有关。若如此推测，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宋雪凝此时仍觉得萧千山的案子与孙正廉之死关联或许不大，但当她看到另一份有关萧千山的卷宗时，对萧千山的好奇心陡然提升了数倍。
因为在这份案卷记载的萧千山生平好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翰林编修宋安之。
这是她的父亲。
案卷上记载：
“宋安之，与逆犯萧千山私交甚笃，常抵足而眠，切磋书法，互引为知己。案发前夜，二人曾痛饮达旦，相谈至深。”
宋雪凝大惊失色。
父亲宋安之竟与萧千山是至交好友。
她继续往下看。卷中写道，宋安之曾被怀疑是萧千山同党，亦涉谋逆。所幸宋安之平日口碑极佳，虽有人污蔑，亦有人力保。
若当时宋安之明哲保身，与萧千山割席断义，或可安然脱身。但宋安之竟公然为萧千山求情，力证其不可能谋反。
此事引得今上不悦。
后来宋安之黯然辞官，过了一段时日，便抑郁而终。
宋雪凝看得心惊肉跳。
她终于触及父亲宋安之死亡的线索了。
竟与萧千山一案有关。
难道她父母之死，也是因卷入这桩“谋逆”案？
如此算来，孙正廉与她父亲亦有些关联：孙正廉是害死萧千山的帮凶之一，而宋安之是因萧千山案被牵连。
那么孙正廉，也可说是导致宋安之命运崩塌的一片雪花。
此时宋雪凝又觉得，或许是萧千山的亲友、甚至其冤魂前来报仇。
而这更关乎她父母之死的真相。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一查到底。
只是宋安之的案件牵连甚广，一般人听到他的名字便退避三舍。兄长宋正卿也曾多次警告她勿再触碰往事，故而她暗自决心，未露声色。
宋雪凝对永宁郡主说，打算顺着这桩谋逆案，逐个查访当年涉及的主控者与一众证人。
永宁郡主依旧支持：“但凡需要我相助的，尽管来找我。”
宋雪凝再三称谢，随后与宋正卿返回忘忧斋，一路心事重重。
宋正卿也未多问，他知道妹妹决意往下查，自己阻拦不住。
回到忘忧斋后不久，二人见到了张千、李万。
宋正卿笑道：“张兄、李兄到访，有何贵干？”
张千道：“是我们王大人叫我们来的。”
“王大人有何吩咐？”
“工部屯田司的张大人，他书房的案头上，也出现了一封死亡警告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