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卡洛斯一世”号舰桥已经是一片狼藉。
控制台大多黑屏,只有少数几个还闪着警告的红光。
防爆玻璃布满裂纹,有些地方被弹片击穿,海风从破口灌进来,带着硝烟和焦糊的味道。
地破裂的消防管道喷出来的淡水,混着油污和血迹,在倾斜的甲板上积成一滩滩,然后流向低处。
舰长单手抓住舵轮——
虽然舵机已经失效,但抓住它至少能让他站稳。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通讯器,但里面只有静电噪音。
主天线在十分钟前就被炸毁了,备用天线也撑了没多久。
“有人能听到吗?这里是旗舰,有人能听到吗?”
没有回答。
他丢下通讯器,看向战术官:
“还有多少舰艇在战斗?”
战术官趴在控制台上,盯着唯一还能工作的显示器,上面有舰队的残存状态。
“‘阿拉瓦’号还在,但被两艘GtI驱逐舰缠住了,脱不开身。‘维多利亚’号……信号消失了,可能沉了。‘圣胡安’号报告引擎起火,正在撤离。还有……就这些了。”
四艘。
从十二小时前的完整舰队,到现在只剩下四艘还能动的船。
其中两艘自身难保,一艘在逃跑,只有“阿拉瓦”号还在战斗。
左舷的飞行甲板边缘已经贴近海面,白色的浪花不时拍打上来,在甲板上留下一片水渍。
甲板上到处都是弹坑,有些深达半米,积着浑浊的海水。
一架被炸毁的F-35b残骸卡在升降机井口,机翼折断,垂在井口外,像一只死鸟的翅膀。
“舰长!”
损管指挥官爬上来——
真的是爬,楼梯现在倾斜得厉害,走已经不可能了。
“左舷的破口……我们堵不住了。水压太大,而且结构在变形,钢板在撕裂。再有十分钟,整个左舷前部舱室都会灌满。”
“还能争取多久?”
“最多二十分钟。然后……倾斜会超过40度。超过40度,很多舱室的防水门会因为压力变形而失效。一旦开始连环进水,就……”
舰长点点头,看向航海长:
“距离最近的浅滩有多远?”
“东北方向,7海里,有一片沙洲,最小水深15米。如果我们能撑到那里……”
“就搁浅。”
舰长接过话头,“让船坐沉在浅水,至少能保住船体,让更多人活下来。”
“但GtI不会给我们七海里。”
“他们的攻击机群每二十分钟一波,像钟表一样准时。下一波随时会到。”
话音未落,雷达屏幕突然亮起一片红光。
“来了。”
“方位120,距离50公里,高度3000。数量……超过三十架。”
而在甲板下层,直升机机库处于半淹。
倾斜让左舷的排水口高出水面,右舷的排水口则淹没在水下,排水系统失效。
海水从各种破口涌入,在机库地板上积了半米深,混着油污和碎片,漂着救生衣、文件、甚至还有几具尸体。
但还有三架直升机在运转。
两架mh-60R反潜直升机,一架Sh-60F。
它们本来的任务是反潜,但现在,任务变了。
“最后一趟!”
直升机指挥官对着地勤人员吼,“装完这趟就走!快!”
地勤人员正在把重伤员抬上mh-60R。
机舱里已经塞了八个人,严重超载,但没人计较这个。
“少校,还有五个重伤员在医疗室!”
一个年轻的地勤喊道,“他们说医疗室的门被卡住了,出不来!”
“去医疗室!带上撬棍!”
他带着两个地勤冲向舰体深处。
走廊倾斜得厉害,他们不得不扶着墙前进,脚下的水越来越深。
医疗室在右舷,理论上因为倾斜,这里应该高于水面。
但倾斜也导致门框变形,密封门卡在了轨道里。
他听到里面有人在砸门,还有呻吟声。
“后退!”
他对里面喊,“我们要撬开门!”
三个人用步枪插进门缝,用力撬。
金属发出刺耳的尖叫,但门动了。
一厘米,两厘米……
“加油!”
里面的声音在喊。
门突然弹开了。
医疗室里,五个伤员躺在地上——
因为倾斜,病床都滑到了墙边,伤员被转移到了地板上。
一个军医,满脸是血,还在试图给一个人包扎。
“只能带三个!”
“最重的三个!”
“不行!”
军医站起来,“要么都带走,要么都留下!”
“飞机装不下!”
“那就再飞一趟!”
他看着军医的眼睛说。
“没有下一趟了。”
“这是最后一架能飞的直升机。其他的要么被毁,要么燃油不足。”
军医沉默了。
她看了看地上的五个伤员,又看了看直升机指挥官。
“那就带两个。”
“最年轻的两个。我留下。”
“医生——”
“这是命令,少校。”
“我是这里军衔最高的。按我说的做。”
直升机指挥官咬咬牙,点了两个看起来最年轻的伤员——
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腹部缠着绷带,还在渗血;
另一个腿断了,脸色惨白。
地勤人员把他们抬起来,朝机库跑去。
军医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回到剩下的三个伤员身边。
她坐下来,握住一个人的手。
“别怕。”
她轻声说,“很快就结束了。”
与军医告别之后,直升机指挥官爬进驾驶舱时,副驾驶已经启动了引擎。
旋翼在转动,但速度很慢——
倾斜的甲板让直升机处于一个怪异的角度,旋翼一边高一边低。
“装了多少人?”
“十个。严重超载。”
“燃油呢?”
“够飞三十海里。到岸边,勉强。”
“天气?”
“坏。低云,能见度不足两公里。还有GtI的战机在头上。”
“听起来像一次愉快的郊游。”
“所有人抓紧!起飞会很……颠簸。”
他拉起操纵杆。
mh-60R的引擎咆哮,旋翼加速,但直升机没有立刻升起——
超载让它反应迟钝。
它在甲板上滑动,因为倾斜而向左侧滑去。
“加大功率!”
引擎发出尖啸,旋翼几乎要撕破空气。
直升机终于离地,但立刻被侧风吹得摇晃。
“稳住!”
他们升到二十米,然后开始转向。
从驾驶舱看下去,“胡安·卡洛斯一世”号的惨状一览无遗:
左舷完全浸在水里,右舷高高翘起,舰岛千疮百孔,黑烟从十几个地方冒出。
甲板上,还有一些人在跑动,有些在灭火,有些在把伤员往高处抬。
在他们身后,又一波GtI攻击机群赶到,他们要确保“胡安·卡洛斯一世”号沉没。
十二架F\/A-18E\/F“超级大黄蜂”,每架挂载四枚GbU-38 JdAm炸弹。
导弹太贵,炸弹便宜。
它们从东南方向进入,高度5000米。
长机飞行员看了一眼目标——
倾斜的航母在海上缓慢、笨拙、毫无还手之力。
“各机注意,按预定计划攻击。1到4号,攻击左舷水线。5到8号,攻击舰岛。9到12号,攻击右舷上层建筑。”
“明白。”
“投弹。”
四十八枚1000磅炸弹落下。
它们在空中展开尾翼,GpS制导系统锁定目标,激光照射器启动。
第一波炸弹命中了左舷水线。
爆炸在水线处撕开了四个新的破口,每个宽两到三米。海水以更快的速度涌入,倾斜角度从35度跳到37度。
第二波炸弹瞄准了舰岛。
舰岛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大部分炸弹击中了废墟,只有一枚击中了残存的作战情报中心,引发了内部火灾。
第三波炸弹落在了右舷上层建筑。
那里本来有近防炮和雷达天线,但现在大多已经被毁。
炸弹炸飞了剩下的结构,火焰从破口喷出。
但航母还在漂浮。
GtI飞行员们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已经投下了超过一百枚炸弹和导弹,但这艘船就是不沉。
“指挥,这里是攻击编队。目标仍在漂浮,请求再次攻击。”
“批准。但注意,你们的燃油只够一次攻击,然后必须返航。”
“明白。”
十二架“超级大黄蜂”转向,准备第二轮攻击。
但就在此时,哈夫克的最后防空火力开火了。
“阿拉瓦”号驱逐舰本应该已经沉没了。
它被三枚反舰导弹击中,左舷起火,前甲板被炸飞,航速降到8节。
一旦“阿拉瓦”号沉了,“胡安·卡洛斯一世”号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保护。
当GtI攻击机群准备第二轮攻击时,“阿拉瓦”号的舰长做出了决定。
“全舰注意,这是舰长。我们的导弹已经打光了,主炮也卡死了。但我们还有一样东西:我们自己。”
他转向舵手:
“全速,朝敌机群方向冲。”
“舰长?”
舵手愣住了。
“他们要从东南方向进入攻击航线。如果我们冲到那个方向,他们会看到我们,可能会分散注意力,甚至可能改变航线。”
“只要能干扰他们三十秒,旗舰就多三十秒时间。”
“但我们会成为靶子……”
“我们已经是靶子了。”
“执行命令。”
“阿拉瓦”号开始加速。
受损的引擎发出不祥的轰鸣,但船速还是提到了12节。
它拖着浓烟,朝着GtI机群的方向冲去。
GtI飞行员们看到了。
“有一艘驱逐舰在朝我们冲来!”
“无视它!继续攻击航母!”
“但它挡在航线上……”
“那就绕过去!”
四架“超级大黄蜂”改变了航线,绕开“阿拉瓦”号。
但另外八架没有——
他们选择直接从驱逐舰上空飞过,然后继续攻击航母。
这是一个错误。
“阿拉瓦”号虽然导弹打光了,但还有近防系统。
当八架敌机从头顶掠过时,舰长下令:
“所有近防系统,全自动模式!开火!”
剩下的三座近防炮和两座导弹发射器同时开火。
一架F\/A-18E的机翼被20毫米炮弹撕开,燃油泄漏,飞行员被迫放弃攻击,掉头返航。
另一架被导弹击中尾部,失控坠海。
但“阿拉瓦”号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两架“超级大黄蜂”在掠过时投下了炸弹。
四枚GbU-38直接命中。
第一枚炸飞了舰桥。
第二枚击中了前甲板的残骸,引发二次爆炸。
第三枚命中水线,撕开了更大的口子。
第四枚最致命——
它钻进了轮机舱的通风口,在主机旁边爆炸。
“阿拉瓦”号的断裂声从舰体深处传来,清晰而恐怖,全舰瞬间沉没。
GtI的攻击机群开始返航了。
他们打光了弹药,燃油也到了极限。
在离开前,他们看着那艘倾斜的航母。
它还没沉。
左倾超过50度,左舷完全浸在水里,右舷高高翘起,露出船底的红色防污漆。
火焰在十几个地方燃烧,黑烟滚滚。
时不时还有内部爆炸,让舰体微微震动。
但它还没沉。
飞行员们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已经倾泻了数百吨弹药,但这艘船就是不沉。
它像某种执念的化身,拒绝承认失败,拒绝沉入海底。
“指挥,这里是攻击编队。目标仍未沉没,请求——”
“不用了。”
“让它漂着吧。一艘倾覆的废船,没有威胁了。所有单位,返航,补给,准备下一阶段作战。”
“明白。”
战机开始转向,朝航母战斗群的方向飞去。
在他们身后,“胡安·卡洛斯一世”号继续燃烧,继续倾斜,但继续漂浮。
甲板上还有大约一百五十人。
他们大多集中在右舷最高处——
舰岛残骸的顶部,那里还有一些结构可以抓握。
有些人用皮带把自己绑在天线上,有些人互相拉着,形成人链。
舰长被两个人拉着,才没滑下去。
他的右腿在之前的爆炸中骨折了,白色骨茬刺破作战裤露出来,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他手里拿着仪式用的舰旗,平时放在舰长室里。
刚才撤离时,他特意回去拿的。
现在旗面被血浸透了一半,但金红的图案还在。
“舰长,”航海长凑过来,在呼啸的海风中大喊,“救援船说还需要十分钟!但……可能撑不了那么久了。”
海面上,几艘小船正在靠近,有海军的巡逻艇,甚至还有民用渔船。
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航母随时可能倾覆或爆炸,那会掀起巨浪,把小船掀翻。
“让他们别靠太近。”
“放救生筏下来,让我们的人游过去。”
“很多人游不动了,受伤的太多。”
“那就……”
舰长举起染血的军旗,用尽力气喊:
“唱国歌!”
起初只有几个人跟着唱,声音微弱,被海风和爆炸声淹没。
但越来越多人加入。
“西班牙万岁!我们一起唱,用不同的声音,同一颗心……”
歌声在倾斜的甲板上响起。
起初参差不齐,但渐渐汇成一股。
有人唱错了词,有人跑调,有人唱着唱着开始哭,但没人停下。
因为唱歌的时候,可以暂时忘记恐惧,忘记疼痛,忘记脚下就是深渊。
歌声中,一些人开始往下跳。
他们解开绳索,深吸一口气,然后跳进二十米下的海里。
有些人落在救生筏附近,被拉上去。
有些人落在远处,开始朝小船游。
一个接一个。
舰长看向航海长:
“你也走。”
“舰长,你——”
“这是命令。”
“带还能走的人走。我……我留下。”
“可是——”
“没有可是。”
“舰长应该与舰共存亡。这是传统。而且……我的腿也走不了了。”
他拍了拍骨折的右腿。
航海长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敬了一个礼。
一个歪歪扭扭的礼,因为在倾斜的甲板上很难站稳。
“是,舰长。”
航海长转身,开始组织还能动的人撤离。
他挨个解开他们的绳索,拍他们的肩膀,指着海面上的救生筏。
人越来越少。
最后,甲板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都是重伤员,或者自愿留下的人。
舰长看着他们。
他点点头,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愕的事——
他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佩枪和打火机,点燃了军旗。
浸了血的布料燃烧得很快,火焰是橙红色的,夹杂着黑烟。
火焰照亮了他满是血污的脸。
他把枪口抵在下颚,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