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17,“胡安·卡洛斯一世”号右舷,主注排水系统控制舱位于舰体深处,右舷水线上方两层甲板。
这里有整个损害控制系统的“大脑”——
三排控制台,十二台显示器,实时显示着全舰水密舱室的状态、水泵的运转情况、阀门的开合角度。
还有五个活人。
损管控制队员从战斗开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他们的任务是监控系统,在需要时手动介入,确保这艘巨舰在受伤后能保持平衡,能继续战斗。
过去四十分钟里,他们做得很好。
左舷被鱼雷击中后,系统自动启动,向右舷注水,成功将倾斜从3.5度减小到1.8度。
只要再给五分钟,倾斜就能完全纠正,然后损管队就能去左舷堵住那个破口。
“泵3号压力下降。”
“可能管路有堵塞。”
“切换到备用管路。”
“同时通知维修队去检查。”
“是。”
然后,天花板炸开了。
一枚1000磅的滑翔炸弹击穿了上层甲板,又击穿了控制舱的装甲天花板,然后才引爆。
战斗部在距离控制舱地板两米高的空中爆炸。
爆炸的效果是立体的:
冲击波向下,将控制台、显示器、人员全部压碎;
破片向四周飞溅,击穿了所有的管线和阀门;
火焰瞬间充满了整个舱室,温度高达三千度,把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五个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为了焦炭。
随他们一起被毁的,还有整个主注排水系统的控制中枢。
精密的调节阀门被炸碎,泵体的控制线路被烧熔,智能控制系统的服务器机柜被冲击波拧成了废铁。
系统瘫痪了。
平衡水舱的阀门卡死在了当前位置——
右舷的四个水舱还在进水,但左舷的排水泵已经停止工作。
更糟的是,系统失去了监控能力,没有人知道每个水舱的确切水位,也没有人能手动调节。
倾斜角度开始反弹:
1.8度……2.5度……3度……
“控制舱没有回应……系统状态显示:全部离线。上帝啊,他们击中了控制舱。”
“手动接管!”
“派人去各个水舱,手动操作阀门!”
“来不及了!”
“倾斜已经到4度了,而且还在增加!我们需要立刻做出决定,否则十分钟后舰体会倾斜到无法挽回的角度!”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三秒钟。
然后——
“向右舷对称注水。不计代价。”
12:27,右舷主机舱内,轮机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命令。
“所有右舷主机舱和主锅炉舱人员注意:立即执行对称注水程序。重复,立即执行对称注水程序。这不是演习。”
对称注水。
这个词在损害控制训练中出现过,但只出现在理论课的最末尾,教官会用平静的语气说:
“这是一种极端措施,只有在舰体倾斜无法控制,且所有其他方法都失效时才会使用。它的原理是主动让右舷舱室进水,用额外的重量把舰体压回平衡位置。代价是,被注水的舱室将永久性牺牲,里面的人员……必须在注水前撤离。”
“如果来不及撤离呢?”
有学员问过。
教官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那么他们就成为舰体的一部分。”
轮机长看了一眼主机舱。
这里有两台Lm2500燃气轮机,每台功率马力,是航母的心脏。
还有复杂的传动轴、变速箱、辅助系统。
以及,正在岗位上坚守的六十七名轮机兵。
他们都很年轻。
最老的三十八岁,最年轻的十九岁。
有些人脸上还有油污,有些人手上还有刚包扎的伤口——
刚才鱼雷命中时的震动让一些管路破裂,高温蒸汽喷出,烫伤了几个人。
“轮机长……”
一个年轻的二等兵看着他,眼睛里是困惑和逐渐增长的恐惧,“对称注水是什么意思?我们要撤离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广播再次响起:
“主机舱、锅炉舱注意:防水门将在六十秒后锁死。重复,防水门六十秒后锁死。所有人员,立即撤离。如果无法撤离……上帝与你们同在。”
防水门锁死。
这意味着一旦门关上,从内部就无法打开。
这是为了防止注水时海水蔓延到其他舱室。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有人在门锁死前没出去,就永远出不去了。
“走!”
轮机长突然吼道,“所有人,立刻离开!快!”
轮机兵们开始朝出口涌去。
但主机舱很大,有上下三层,有些人正在下层检修设备,有些人正在监控间记录数据。
六十秒,根本不够。
轮机长自己没动。
他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些仪表——
转速、温度、压力、油位。一切正常。
这两台机器,他保养了八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他知道每一个螺栓的位置,每一条管路的走向。
“轮机长!”
有人拉他,“快走!”
“你们先走。”
“我……我再检查一下。不能让机器出问题。”
那是谎言。
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
从他在的位置到最近的防水门,需要穿过三道舱门,下一层楼梯,再走过一条三十米的走廊。
六十秒,除非会飞。
但他不能让那些年轻人知道。
如果他们停下来帮他,或者试图拉他走,就会有更多人困在这里。
“走啊!”
他转身,用最大的声音吼道,“这是命令!”
年轻人们犹豫了一瞬,然后继续朝出口狂奔。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那个十九岁的二等兵,他在门口回头看了轮机长一眼,眼睛里全是泪水。
然后,防水门开始关闭。
巨大的液压驱动门,厚达三十厘米的装甲钢,重十二吨。
它从天花板降下到一半时,轮机长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走廊里还有人在跑,有些人摔倒了,被同伴拉起来。
防水门不止一道,外面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每一道门都在关闭。
门降到三分之二。
外面的光线被切断,主机舱陷入紧急照明灯的红色光芒中。
轮机长走到一台燃气轮机旁,拍了拍它的外壳,像在拍一匹老马。
“辛苦你了,老伙计。”
然后,通海阀打开了,直径一米二的主通海阀,在液压驱动下旋转九十度,完全敞开。
第一波水就淹没了下层,正在那里检修的两名轮机兵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水流冲走,撞在设备上,瞬间失去意识。
轮机长站在中层平台上,看着黑色的海水快速上涨。
他感到脚踝被浸湿,然后是膝盖,然后是腰部。
海水淹到了胸口。
很冷。
比想象中冷。
直到海水淹过了头顶。
主机舱和相邻的主锅炉舱,总计127名官兵,在六十秒内全部殉舰。他们中有些人死得很快——
撞击、溺水、或设备倒塌压死。
有些人则困在逐渐被水填满的封闭空间里,看着水位一点点上涨,直到最后一口气。
超过一千五百吨海水注入了右舷。
倾斜角度开始减小:
8度……7度……6度……最终稳定在4度。
舰体暂时恢复了平衡。
代价是127条人命,和一半的动力。
十分钟后,加的斯湾上空高度6000米的位置,哈夫克最后的航空兵编队——
六架F-35b,来自“胡安·卡洛斯一世”号自己的舰载机联队
——正在执行一项自杀式任务。
他们的命令是:
拦截GtI从“罗斯福”号航母起飞的攻击机群,为旗舰争取时间,哪怕多争取一分钟也好。
“敌机群,方位095,距离80公里,高度5000。数量……超过二十架。F-35c和F\/A-18E混合编队,有EA-18G电子战机伴随。”
长机飞行员看了一眼战术屏幕。
他的编队只有六架飞机,而敌人有二十多架,还有电子战优势。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但他还是下达了命令:
“所有单位,准备接敌。目标:优先攻击电子战机,然后是攻击机。不要恋战,打了就跑。我们的任务是拖延,不是歼灭。”
“收到。”
“明白。”
“准备好了。”
六架F-35b开始加速。
他们是短距起飞\/垂直降落型号,空战能力不如F-35c,但此刻没有选择。
第一轮交锋在距离旗舰四十公里处爆发。
GtI机群显然没料到哈夫克还敢主动出击。
当六架F-35b突然从云层中俯冲而下时,护航的F-35c反应慢了半拍。
“Fox 3!”
长机飞行员发射了一枚AIm-120d中距弹。
导弹锁定了一架EA-18G电子战机。
那架飞机正在全力干扰哈夫克舰队的雷达,自身机动性不足。
飞行员试图释放干扰弹,但太晚了。
导弹击中了EA-18G的右翼,炸断了机翼。
飞机开始螺旋下坠,飞行员弹射了,降落伞在空中张开。
“击落一架!确认战果!”
但这也是哈夫克编队唯一的战果。
接下来的一百二十秒,是六对二十的绝望空战。
第二架F-35b被两枚AIm-120同时锁定,飞行员弹射了,但降落伞被爆炸的破片撕碎,没能打开。
第三架被一架F\/A-18E的机炮击中,引擎起火,飞行员试图控制飞机迫降在海面,但在触水前爆炸。
第四架、第五架在混战中被击落。
飞行员一个弹射成功,一个没有。
长机飞行员自己的飞机也中弹了。
一枚AIm-9x格斗弹击中了他的左引擎,警报声在座舱里尖啸。
“引擎起火!推力损失60%!”
“弃机!快!”
僚机飞行员的声音在耳机里喊。
但他看了一眼燃油表和武器状态——
他还有一枚AIm-120,燃油还够飞行五分钟。
“不。”
“我还有一枚导弹。”
他做了一个急转弯,瞄准了远处的一架F-35c。
那架飞机刚刚发射完导弹,正在脱离。
他咬住了它的六点钟方向,火控系统锁定。
“Fox 3!”
导弹发射。
那架F-35c立刻释放干扰弹,同时做剧烈的规避机动。
但他的发射时机太刁钻了,距离只有三公里,导弹几乎不需要引导时间。
AIm-120击中了F-35c的尾部,炸毁了垂尾。
飞机失控,飞行员弹射。
“第二架确认击落。”
这是长机飞行员最后的战果。
三架GtI战机同时锁定了他。
三枚导弹从不同方向射来。
他没有试图躲避,这次躲不掉了。
他按下通讯按钮,说了最后一句话:
“为了西班牙。”
然后,三枚导弹同时命中。
F-35b在空中炸成一团火球,残骸像雨点一样洒向海面。
六架F-35b,全部损失。
宣称战果:2架F-35c,1架EA-18G。
交换比:2:6。
从数字上看,是惨败。
但从时间上看,他们为旗舰争取了宝贵的七分钟。
七分钟,让损管队多堵住了一个破口,让防空系统多装填了一批导弹,让舰长多思考了一个决策。
在战争中,时间就是生命。
哪怕是用六条命换来的七分钟。
7分钟后,“胡安·卡洛斯一世”号的倾斜角度暂时稳定在4度。
舰长站在倾斜的舰桥上,需要抓住扶手才能站稳。
甲板上遍布弹坑,有的还在冒烟;
一门近防炮被炸飞,炮管扭曲地指向天空;
消防队员在四处奔跑,试图控制残余的火势。
“动力状况?”
“右舷主机舱和锅炉舱全部淹没,左舷主机输出功率受限。当前航速:14节。最大可能航速:18节,但会进一步加剧倾斜。”
“转向能力?”
“正常。但建议避免急转弯,否则倾斜可能再次加剧。”
GtI的舰队正在重新编组,更多的攻击机群正在集结。
而哈夫克舰队,能作战的舰艇只剩下四艘:两艘驱逐舰,两艘护卫舰。
其他的,不是沉没,就是重伤退出战斗。
“舰长!”
雷达官突然喊道,“水下接触!多枚鱼雷!方位……四面八方!距离不足五公里!”
这次不是误报。
四条重型鱼雷的尾迹在声呐屏幕上同时出现,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射来。
它们是GtI的攻击核潜艇发射的,趁着空战混乱时潜入到了极近的距离。
“全速!紧急转向!发射所有反鱼雷诱饵!”
命令下达了,但太晚了。
鱼雷的速度是50节,五公里距离只需要三分钟。
而一艘航速14节、倾斜4度、机动性受限的航母,在三分钟内能做的很有限。
第一条鱼雷被诱饵引偏,在距离舰体两百米处爆炸,冲击波震碎了右舷的一些舷窗。
第二条被一艘护卫舰挡住——
勇敢的小船全速冲到了鱼雷的航线上,被直接命中,断成两截,在两分钟内沉没。
但第三、第四条,命中了。
几乎同时,两声沉闷的巨响从舰体深处传来。
舰桥剧烈震动,所有人都被抛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舰长爬起来,耳朵在鸣响。
他感到嘴里有血腥味——
刚才撞到了控制台,嘴唇破了。
“损害报告!”
“左舷中部,两处命中!一处在前轮机舱附近,一处在舵机舱后方!进水……上帝啊,进水无法控制!”
“倾斜角度?”
“8度……10度……12度!还在增加!”
最致命的是舵机。
第二次爆炸的冲击波通过舰体传导,震坏了舵机的传动机构。
复杂的齿轮和液压活塞被震得错位,卡在了当前位置。
“舵机报告:无法响应!转向系统失效!”
“尝试紧急手动操作!”
“已经在试!但需要时间!至少二十分钟!”
他们没有二十分钟了。
倾斜角度达到12度时,甲板上的情况开始恶化。
右侧的近防炮和防空导弹发射器,因为角度问题,已经无法有效瞄准水平方向的目标——
它们的俯仰角度有限,当舰体倾斜时,射击仰角不足。
防空火力锐减。
而GtI的新一波攻击机群,已经出现在了雷达屏幕上。
舰长看着屏幕,又看了看窗外倾斜的海面。
下一个决定,是他作为舰长的最后一个决定。
“升起遇难信号旗。”
他平静地说。
信号兵愣了一下:
“舰长?”
“升起遇难信号旗。”
“但是……这会让敌人知道我们的状态……”
“他们早就知道了。”
舰长苦笑,“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舰体不沉,只要还有人在战斗,就还有希望。”
信号旗升起了。
在倾斜的桅杆上,两个黑色的菱形球在风中飘荡。
在国际海事信号中,意味着“我船失控,请远离”。
在战争中,它还有另一层意思:
我还在战斗,我还没放弃。
“胡安·卡洛斯一世”号,航速7节,倾斜12度,舵机卡死,动力损失过半,防空火力锐减。
但它还漂浮着。
而在它周围,三艘最后的护航舰艇——
两艘驱逐舰,一艘护卫舰
——正在拼死拦截GtI的新一轮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