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迫的沉默被一连串的枪声所打破，可我再没有心思去关心路人脸的命运。那双和在我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的敛鞋一个模样的鞋子此刻就停在我的眼前。
暗沉的花纹和干净的鞋面之间充斥着微妙的矛盾感。那延伸出来的花纹像是伸展出来的触手，抓住我的眼球不许偏移。
在我面前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我想到了裹着一身白火爬行的跪尸，想到了从蛇山上掉下来的两团阴影。莫名的恐惧让我的身体僵硬，我甚至不敢抬头。
我害怕看清它的模样，我害怕看到那样死白的脸色。
如果我面前是个人，我绝不会如此恐惧，因为人是可知且可以交流的。就算面前是一条半身蛇，一只水鬼，一具跪尸，我也敢于对其动手，对它反抗。因为它们同样是是已知的。
可如果面前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死人，是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我该怎么办？
我屏住呼吸，努力想要分辨出近在咫尺另一个呼吸声。但我什么都听不出来。我感觉心跳在加快。莫名的，我想起了黑暗甬道里抓住我手臂的那份冰凉，想到了那张死白色的脸。
我一度以为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恐惧，我一度以为我见过的场面碰过的尸体已经足够冲淡当时的那份恐惧。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那时的心理阴影并没有淡去。它一直笼罩着我，只是一直有更浓郁的阴云覆盖了它。而现在，那些阴云散去，把它重新暴露了出来。
我努力的调整心态，试图把被战栗打散的勇气重新聚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察觉到面前的这双脚的重心正在偏移。那一双尖头鞋的后跟抬离了地面，紧接着我感觉到有一层阴影笼罩了我。
没懂我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有些眼熟的本子点戳到了我的眼前。
“你准备好了吗？”本子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熟悉的书写风格，眼熟的双引号，我顿时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然后便有一连串的疑惑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之前去了哪里？
他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他哪里来的衣服？
他为什么要换衣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准备？
我要准备什么？
还有……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不是该守护水中棺不被这些人打开的嘛？为什么还有心思去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申屠已经到了水中棺面前，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担心长生的秘密被拿走吗？
这里又是枪又是炮的，他换这么一身不便于行动起来敛服，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本子在我面前戳了个十几秒钟，然后收了回去。少了这东西遮挡视线，封龙那张总是带着莫名笑意的脸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他就在我面前蹲着不像我完全蜷缩在阴影里，他就大大方方的蹲在光芒照耀之处，左肩扛着一片飘摇的火光，右肩融在迷蒙的幽绿之中。
得益于四周的光彩，我得以看清他的衣装。他头上顶着一顶十分吸引眼球的高冠，那形制看着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才想明白这股子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是曾在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里出现过的妆容。这一身，除了那一双敛鞋以外，分明就是黑无常的装扮。
这个发现让我脑子里的念头更加混乱了。
这是在干什么？
那边在你死我活的火拼，我在生死之间挣扎求活，而他封龙……居然有心思在地下玩儿什么角色扮演？
巨大的反差感袭击了我，一股子怒火涌了上来，破口大骂的欲望冲击着我的喉咙，最后在一股颓然感中烟消云散。
封龙低着头，笔尖在本子上移动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我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不过是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罢了，这些日子受到的打击还少吗？
已经不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我早就已经倒了，被沉重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但我还没死去，也还没有被压到麻木……
沙沙沙的书写声停了下来。我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重新把视线投回去。不出所料的，封龙又把本子戳到了我的面前。
本子上写着一句话:
“你准备好见证一场时隔千年的死亡了吗？”
看清这句话内容的那一刻，有两声爆炸响了起来。一声来自于身后，打断了那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枪声；一声来自于心底，把我心头纷乱的思绪全部粉碎清空，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沉甸甸的填充着。
我感觉到之前的一些疑问似乎得到了解答，可同一时刻，又有更多的疑惑从心里生长出来。
水中棺里，真的有人活了千年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现代科学都无法探寻的道路，古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封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这就是长生的秘密……如果棺材里是跨越千年时间一路活到现在的人，那么封龙的立场是什么？
他是长生秘密的守护者，还是这些长生者的护道人？
可如果是护道人，他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证一场时隔千年的死亡……这不像是护道人会说的话，更像是一个送葬者的台词。
封龙是送葬者吗？
封龙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棺材里的人送葬吗？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长生的意义何在？
这些人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修筑起庞大的地下建筑群落，将自己埋进棺材里，苟延残喘千年，就是为了呼吸一口千年之后的空气再猝然死去吗？
这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人心。任何一个拥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万一有那么一个人，抽了风的做出这种事情，那么顶多也就搞出这么一个所谓的秘地来。
可是这世界上的秘地并不只有这一个！
一个人发疯还可以理解，一群人发疯，还是一群站在古代权力制高点的人集体发疯……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