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传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若是有朝一日下了地府，你如何向阿奇交代？”穆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白府二位夫人因我而死，是我排了这出好戏。”端木渊一点都不避讳穆宁的问题，“若是对阿奇有交代，我便无颜面对父皇母后和舅父一家。若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总角之谊便如一张废纸。”端木渊覆手道，“有什么话，等我下了黄泉再说吧。”
“下黄泉？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活人那儿你该怎么交代？”穆宁言语里的活人便是白沐辰，“你若是不能面对白将军，那我便去陛下那里回个话，就说白将军带丧不易侍奉睿王左右。”
“不必，明日你陪我去白府吊唁二位夫人。”
“你……”
“还有，齐光你让梁姨做些好吃的糕点。我记着她喜欢吃点心，如今吃什么都没胃口，若不是喜欢吃的怕是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殿下何苦去遭这份罪！”齐光也看不看不下去了。端木渊这般真是不知他在报复白家还是在报复自己。
“去！”端木渊忽然起声厉呵。
穆宁使了个眼色，齐光只得作罢，退进夜色之中。
茶盏扣了三声，端木佑的意思是茶水空了。伯庸换去了空杯，重新地上一杯热茶：“陛下请用。”
“这茶今日格外的香。”端木佑看着冉冉升起的烟气道，“夏日里还能看着热气，果然是与往年不一样啊。”
“这不是今日京都城里人多了，这热闹了，热气也就多了。”伯庸说着看了看白府方向，“白府批假的折子……”
“准了，让他们父子二人好好处理府里的丧事。等过了七丧正巧是皇祖母的寿辰也赶得上。”
“陛下，未过百日就出席太皇太后的寿宴，这怕是要冲撞了太皇太后，可这不来又怕是不妥，进退两难啊。”
“帖子要送到，来不来的便是他们白家的事了。处置不好恼了皇祖母，他们白家自己担着，你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奴婢劳碌命。”伯庸腆着脸笑道，“说来冯学士也好久没上朝了，可要派人去看看？”
“不必，他这病啊，怕是今夜便药到病除了。”端木佑合上手里的书籍道，“这本荣枯鉴阿渊小时候最爱看，书翻烂了都不肯扔。朕道是他怎会如此稀罕，原来是真看到了骨子里了。”
“陛下可是也看出点门道来了？”
“朕何必花这心思钻研这书里的诡谲之术，只要有睿王，这京都城里还会不热闹？”
“看来陛下留下睿王殿下是对的。”
“对不对的且说，不过就眼下看来，他可比这满朝的酒囊饭袋要有用的多。”
“那陛下的缰绳可抓紧了，野马是训不服的。”
“不服便一刀了结了便是。”端木佑抿了一口茶水，“等到物尽其用再杀也不迟。”
白府大丧，流寇一事轰动了全城。有人说白府二位夫人心善，怎么就偏偏早逝，有人说白府门楣真就应了煞戾太重那句话，这白府早晚要被这戾气压的家破人亡。
从清辉寺回来之后，白沐珊已经哭晕了好几次，跪在灵堂里没一会儿便要倒下，而白沐辰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帮着白荣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里外进出的人不乏心里说道白沐辰铁石心肠的。白府内外的白绫蒙了眼，风一吹便能挡了去路。
白沐辰微垂眼眸，站在棺椁前一一向前来拜祭的宾客还礼，白府大门前的小厮高声道：“晋王殿下，程将军，冉侍郎送挽联。”白沐辰抬起头时，端木嗣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先行礼。”程石清拦住端木嗣说。
不过几日没见，眼前披麻戴孝的白沐辰像是全然不相识得陌生人一般。沉如深墨的眸子微微抬起，寻不见半分往日里的神气。取而代之的，则是萦绕在眉宇间的阴冷。脸颊上大大小的伤痕错落，若是不出意外，白沐辰身上怕是又遭了不少皮肉之苦。端木嗣问着自己，眼前之人可还是他的阿辰。
“还礼！”徐管家的声音响起，白沐辰弯下腰朝着几人一一鞠躬。除了白沐辰，白府上下皆是红着眼眶，“几位贵人且稍事歇息。”徐管家开口道。
“我留着陪阿辰。”端木嗣站到白沐辰跟前。
“我也陪着！”冉哲说。
“你们两个胡闹什么？”钟远之拉回冉哲，“你还嫌不够乱啊。”
“我，我好歹也算是阿辰的表兄，两位夫人算是叔母，我陪你是应该的。”端木嗣看着白沐辰，眼神里是渴望着白沐辰能留住他。
“好。”白沐辰唇角微扬，这一声好字酸在端木嗣的胸口。
“冯学士、冯夫人前来吊唁！”
白沐辰翕动的睫毛抬起，目光顺着小厮的声音看去。掌心里紧紧攥着的衣裳隐约透出一层薄红色，一直以来收敛起来的恨意疯狂地吞噬起白沐辰的理智。
“阿辰，你怎么了？”端木嗣拉着白沐辰的衣袖说。
“没事。”
相识十数年，端木嗣从未觉得白沐辰如此陌生。记忆里的白沐辰是那个在蓝天白云下明媚开朗的姑娘，而不是如今这般，眼底里除了阴毒，端木嗣寻不着任何东西。
白沐辰越是克制自己的理智，袖口上的薄红色便越是浓重：“有劳冯学士来白府一趟了。”白沐辰拱手道。
“白姑娘，莫要这般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冯夫人扶起跪在地上的白沐珊道，“你这般，白夫人走的也不安心。”
“多谢冯夫人。”白沐珊说。
冯夫人原本想着回头安慰白沐辰一番，还没靠近便被白沐辰眼里的戾气吓退得连连退步。
“多谢冯夫人了，阿辰连日操劳，眼下怕是累了，冒犯夫人还请见谅。”端木嗣上前打着圆场。
“左相请。”白荣上前招呼起冯季宇，走了几步回头冲着白沐辰蹙眉摇了摇头。白府上下除了白沐辰知晓，白荣也是心知肚明。白沐辰低垂下眼眸，微微点头顺从了白荣的意思。
“红烛。”白沐辰唤来红烛，“你带着晋王殿下前去休息。这里我自己招呼便是了。”从进门到现在，这是白沐辰说的最长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