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坡大捷与郡主晋封的余波尚未平息,新的波澜已悄然滋生。
郡主府内,虽门庭若市,贺客盈门,沈青瓷却始终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她深知,这煊赫的荣光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果然,不过几日,新的麻烦便接踵而至。
先是户部那边,对统筹司此前申请的、用于补偿各大药商的首批款项,再次以“流程未尽,需详加核对”为由拖延拨付。紧接着,太医院那边几位原本还算配合的太医,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对药材验收的标准骤然提高,吹毛求疵,延误了不少批次药材的发运。
更让沈青瓷心头一沉的是,影七带来密报,之前黑风峡药材被劫一事,追查到的线索,竟隐隐指向了京城某个与军械制造往来密切的皇商,而这家皇商,背后似乎站着某位宗室亲王。
“主人,对方手脚很干净,目前只能查到这些。但可以确定,劫掠非为钱财,目的就是切断我们对王老将军残部的支援。”影七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沈青瓷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军械皇商,宗室亲王……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对方不再满足于朝堂上的口舌之争与流程刁难,开始动用更黑暗的手段,直接对前线的补给线下手。
“继续查,但要更加小心,宁可慢,不可打草惊蛇。”沈青瓷沉声吩咐,“另外,通知我们所有的运输队伍,变更既定路线,加强护卫,尤其要警惕地形险要之处。”
她必须确保通往北境的这条生命线,不能断。
……
北境,落鹰坡。
燕知珩拒绝了李振雄“合兵”的提议后,对方果然并未移师前来,依旧在黑水河按兵不动,只是往来信使更加频繁,言辞也愈发“关切”。
燕知珩懒得与之虚与委蛇,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巩固落鹰坡防务、整训军队,以及清剿周边残敌之上。他采纳了沈青瓷之前通过密信提醒的几点建议,在关墙之外增设暗哨、绊马坑,并针对北狄骑兵的特点,加强了弓弩手的配置与训练。
落鹰坡,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
这日,他正在校场观看新编练的弓弩队演射,陈锋快步走来,神色凝重:“王爷,刚接到西路王老将军传来的求救信!他们被叛军一部主力围困在‘断刃谷’,粮草将尽,伤兵众多,情况危急!信是五日前发出的!”
断刃谷!燕知珩眉头紧锁。那里距离落鹰坡有三百余里,中间还隔着叛军控制的区域。王老将军所部虽非他直系,但同样是忠于朝廷的宝贵力量,绝不能见死不救!
“李振雄那边有何反应?”燕知珩问。
“已派人去信求援,但……尚无回音。”
燕知珩冷哼一声,果然如此!那李振雄,恐怕巴不得这些不听他调遣的“刺头”被叛军消灭干净!
“点兵!骑兵八百,步兵一千五,携带十日干粮和……尽可能多的伤药,随我即刻出发,驰援断刃谷!”燕知珩毫不犹豫地下令。
“王爷!落鹰坡乃根本,您亲自前往,太过凶险!让末将去吧!”陈锋急忙劝阻。
“不必多言!王老将军不能不救!落鹰坡有赵猛留守,我放心!”燕知珩语气斩钉截铁,“况且,本王也要让某些人看看,这北境的仗,该怎么打!”
他目光锐利,仿佛已穿透重重山峦,看到了断刃谷的硝烟,也看到了京城某些人冰冷的算计。
……
燕知珩亲自率军驰援断刃谷的消息,很快便由影七的渠道传回了京城郡主府。
沈青瓷接到消息时,正在翻阅太医院送来的一堆需要“重新核验”的药材清单。她指尖一颤,清单滑落在地。
断刃谷……孤军深入……叛军主力……
每一个词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何等险恶的境地!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立刻召来李仁:“之前准备发往西路,被劫的那批药材,应急补发的可已启程?”
“回郡主,今晨刚走,按新规划的路线,预计十日后可抵达西路边境。”
“太慢了!”沈青瓷断然道,“传我命令,动用郡主府护卫,再加派一队精锐,护送一批最紧要的伤药和金疮药,抄最近的小路,不惜一切代价,五日内,必须送到断刃谷附近!交给王爷的人!”
“郡主!这……这不合规制,而且小路凶险……”李仁大惊。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前线将士的性命要紧!快去!”沈青瓷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
李仁不敢再言,连忙下去安排。
沈青瓷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北方,手心冰凉。她知道自己此举有些冒险,甚至会授人以柄。但她无法坐视燕知珩身陷重围而无所作为。
她能为他做的,或许只有这些了。
但愿……还来得及。
……
五日后,北境,断刃谷外五十里。
燕知珩率领的援军,经过连日急行军与数次小规模遭遇战,终于逼近了断刃谷。然而,叛军显然也预料到了援军的到来,在谷口外围布下了重兵防线,依仗地势,严阵以待。
“王爷,叛军防守严密,强攻伤亡太大。”斥候回报。
燕知珩观察着前方的敌军阵势,眉头紧锁。时间拖得越久,谷内的王老将军部就越危险。
就在这时,一队风尘仆仆、穿着杂乱却行动矫健的人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援军侧翼的山林中。为首之人,竟是影七!
“王爷!”影七快步上前,行礼后低声道,“郡主命属下星夜兼程,送来一批紧急伤药。郡主说……望王爷以自身安危为重,稳扎稳打,不必急于一时。”
燕知珩看着影七身后那几十个沉重的药箱,心中巨震!他没想到,远在京城的沈青瓷,竟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到他的急需,并且在这关键时刻,将救命的药材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仅仅是药材,更是她沉甸甸的信任与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对影七重重点头:“回去告诉郡主,药已收到,她的心意……本王领了!”
他立刻下令,将这批药材分发给随行军医,重点配备给即将参与攻坚的先登死士。
有了这批强效药材作为底气,再加上沈青瓷“稳扎稳打”的提醒,燕知珩改变了原本准备强攻的计划。他下令部队原地休整,派出大量斥候,细致侦查叛军防线的每一处细节,寻找可能的薄弱点,并不断派出小股部队进行骚扰、疲敌。
同时,他亲自书写了一封信,用蜡封好,交给影七:“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谷内王老将军手中。告诉他,援军已至,让他再坚持两日,依计行事!”
他要里应外合,给叛军致命一击!
……
两日后的黎明,天色未明。
断刃谷内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被困多日的王老将军部,竟主动向谷口的叛军发起了决死反扑!
叛军主帅注意力被谷内吸引,正欲调兵镇压,燕知珩看准时机,亲率精锐骑兵,如同利刃般,从一个被反复骚扰、防守已然松懈的侧翼山口,猛地突入了叛军阵地!
内外夹击,叛军瞬间大乱!
燕知珩一马当先,直取叛军中军帅旗!他所率领的骑兵,更是悍不畏死,如同烧红的刀子切进牛油,将叛军阵地搅得天翻地覆!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日头升到头顶时,断刃谷口的叛军终于彻底崩溃,四散逃窜。
燕知珩与从谷中冲出的王老将军成功会师。
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却依旧眼神炯炯的老将军,以及他身后那些虽然面黄肌瘦、却斗志昂扬的士兵,燕知珩重重抱拳:“老将军,辛苦了!”
王老将军热泪盈眶,声音哽咽:“王爷!老臣……老臣代谷中数千儿郎,谢王爷救命之恩!”
燕知珩扶住他,目光扫过周围欢呼的将士,最后落在那批刚刚发挥了巨大作用的药材箱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青瓷……
这一次,又是你,助我破了这危局。
……
捷报再次传回京城。
燕知珩驰援断刃谷,大破叛军,解围成功!
消息传来,朝野再次震动。燕知珩的声望,如日中天。
而郡主府内,沈青瓷在接到影七带回的“任务完成,王爷安好”的密信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身子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小姐!”云雀连忙扶住她。
沈青瓷靠在云雀身上,疲惫地闭上眼,嘴角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的笑意。
他没事。
就好。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私自调动护卫,擅改军资运输路线”的弹劾风暴,正在某些人的精心策划下,悄然成型,即将向她袭来。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京城与北境的棋局,从未有一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