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这两个字，在大虞皇朝的子民心中，比地府阎罗殿分量更重。
这里是皇权的磨盘，碾碎过王侯，也吞噬过宗师。
顾青城换上飞鱼服，腰悬绣春刀，一步步走向那座位于北镇抚司最深处的巨兽。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败气味就越是浓郁。
那不是新鲜的血，而是浸透了砖石，融入了空气，历经数十年沉淀下来的死亡气息。
天牢门口，两名气息比赵千更加凝练的锦衣卫校尉，像两尊铁塔般矗立。
他们的眼神，是真正的漠然，看过太多的死亡与哀嚎，早已磨平了多余的情绪。
看到顾青城走来，其中一人抬起眼皮，目光在他那张年轻的脸和崭新的飞鱼服上停留了一瞬。
“新来的？”声音嘶哑。
“力士，顾青城，奉命前来当值。”顾青城递上自己的腰牌和调令。
那校尉接过，随意扫了一眼，便扔了回来。
“巡逻岗，最清闲的差事。”
他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充满了过来人的嘲弄。
“小子，走了狗屎运，进了这天牢，还摊上个养老的活。”
另一名校尉也冷哼一声。
“别死在第一天就行。”
“天牢里的疯子，可不管你是不是走了运。”
顾青城收回腰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在这个地方，实力和资历，才是一切。
“有劳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走进了那扇缓缓打开的，足以吞噬一切光线的铁门。
天牢内部，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两侧墙壁上，每隔十丈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阴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哭喊声，咒骂声，疯癫的笑声，从甬道两侧的铁栅栏后传来，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顾青城的心，却在踏入此地的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
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种黑暗。
他没有理会那些囚犯的嘶吼，也没有在意暗处投来的窥视目光。
他的脚步沉稳，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巡逻。
同时，脑海中，那副只有他能看见的地图，已经清晰地标示出了目标所在。
地字号天牢。
最深处。
他穿过外围的黄字号牢区，这里的囚犯大多是些犯了事的官吏富商，虽然狼狈，但神智尚存。
再往里，是玄字号牢区。
这里关押的，便是江湖上有些名号的武者，或是军中的悍将。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戾气，看到顾青城的飞鱼服，便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顾青城目不斜视。
终于，他来到了一道更加厚重的铁门前。
门上，用朱砂写着一个巨大的“地”字。
看守这里的，是一名独臂老卒，他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把断刀，仿佛睡着了。
可当顾青城靠近时，他那只独眼猛地睁开，射出一道精光。
顾青城脚步一顿。
锻骨境大圆满。
只差一步，便可凝脉。
这，只是地字号天牢的一个看门人。
他将自己的腰牌递了过去。
老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打开了铁门上的重重锁链。
“进去后，别跟任何人说话。”
“尤其是最里面那个。”
老卒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顾青城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地字号天牢的空气，更加污浊，更加压抑。
这里几乎没有声音。
死寂。
每一个牢房里，都只关押着一个人。
他们或坐或卧，神情麻木，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这些人，才是大虞皇朝真正的心腹大患。
顾青城一路向前。
终于，在甬道的尽头，他看到了那个牢房。
一个须发皆白，纠结成团的老者，正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
他的囚服早已看不出颜色，身上布满了污垢。
他正用一截指骨，在潮湿的墙壁上，胡乱地刻画着什么。
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的剑……我的剑呢……”
“错了，都错了……哈哈哈……”
正是系统提示中的，三十年前的剑道大宗师，叶孤楼。
顾青城的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先完成了自己的巡逻任务，在甬道的另一端站定，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
他默默地在心中，对系统下达了指令。
“查看攻略。”
【攻略加载中……】
【攻略一：叶孤楼神智错乱，但对‘剑’之一字刻入神魂。每日午时，他会陷入短暂的清醒，追忆平生所学。】
【攻略二：其毕生剑道感悟，并非藏于身上，而是融入了神魂，只有通过特定的‘剑意’共鸣，才能将其引出。】
【攻略三：请宿主在午时三刻，于其面前，用手指临摹‘断魂剑’第一式‘斩念’的起手式。】
【注意：不可动用内力，只需形似。断魂剑的不灭剑意，会与他残存的宗师剑意产生共鸣。】
顾青城将所有信息牢记于心。
他看了一眼天牢顶部那狭小的天窗。
时辰，快到了。
他缓步走到叶孤楼的牢房前。
周围没有其他人。
叶孤楼依旧在墙上乱划，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开饭了。”
顾青城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馊掉的稀粥，和一块黑黢黢的窝头，从栅栏的投食口塞了进去。
这是天牢的规矩。
叶孤楼没有理会。
顾青城也不在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当那一缕微弱的阳光，从天窗笔直地照射下来，落在牢房中央时。
午时，到了。
叶孤楼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焦距。
他看着那束光，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
就是现在！
顾青城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
他的动作很慢，很随意，就像一个百无聊赖的狱卒，在空气中随意比划。
一个起手。
一个横拉。
一个斜撩。
正是他握住那把玄铁残剑时，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的一个模糊动作。
断魂剑第一式，斩念。
他没有动用任何内力。
可就在他手指划过最后一个轨迹的瞬间。
牢房内。
叶孤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骇人至极的精光！
那不是疯子的眼神！
那是一个剑客，看到了一生所求的至高剑理时，才会有的震撼与狂热！
“这……这是……”
他嘶哑的嗓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他死死盯着顾青城的手指，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顾青城的手指，停在半空。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叶孤楼。
两人隔着铁栅栏，对视着。
一个，是初入武道的锦衣卫力士。
一个，是被废掉武功，囚禁了三十年的疯癫宗师。
此刻，他们的精神，却通过那无形的“剑意”，连接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孤楼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三十年！我错了三十年！”
“哈哈哈哈！”
他状若疯魔，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布包裹，早已看不出原样的东西，狠狠从投食口扔了出来。
“拿去！”
“这狗屁的剑经，老子不要了！”
“这才是真正的剑道！哈哈哈哈！”
说完，他便重新蜷缩回角落，用头撞着墙，再度陷入了疯癫。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顾青城弯下腰，捡起了那个油腻腻的布包。
他没有立刻打开。
而是将它揣进怀里，转身，继续自己的巡逻。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当值结束，他回到北镇抚司分给他的，那间狭小偏僻的杂役房。
关上门。
他才将那个布包，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块用不知名兽皮鞣制而成的残片。
上面用血，写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小字。
字迹狂乱，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检测到目标物品：《无名剑经》心法总纲（残篇）】
【简介：剑道大宗师叶孤楼毕生心血，阐述了以意御气，以气化剑的无上法门。修炼此法，可将自身内力，转化为无坚不摧的剑元。】
【是否学习？】
顾青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兽皮。
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冲天的剑意。
“学习。”
他心中默念。
下一刻，那块兽皮上的血色小字，竟化作一道道流光，钻入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