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明的沉默,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那一声轻叹,更是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朱标的神经上。
没有回答。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回答。
朱标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他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问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又干又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他会像父皇一样,在不经意间,也埋下亡国的祸根吗?
陈光明那复杂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叹息,仿佛已经宣判了他的最终结局。
昏君。
一个足以动摇国本的昏君。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盘旋,撕扯着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他一直以大明储君的身份为荣,以父皇母后的期望为己任,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如果……如果他未来的所作所为,最终会葬送父皇一手打下的江山。
那他朱标,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又有什么资格,去面对天下万民。
他无法原谅。
绝对无法原谅那样的自己。
朱标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撑在座位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标儿……”
马皇后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自己的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先生的沉默,也让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她的儿子,她引以为傲的标儿,未来会变成一个……一个昏庸的君主吗?
这怎么可能!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宅心仁厚,聪慧稳重,怎么会犯下动摇国本的错误。
可陈先生的表情,却又不似作伪。
马皇后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将朱标冰凉的手攥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传递一些力量。
她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陈光明,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
“陈先生,标儿他……”
车厢内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看着母子二人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陈光明终于反应过来。
他嘴角微微一抽。
得。
好像玩脱了。
他刚刚只是在思考该怎么措辞,毕竟那件事对古人来说,冲击力实在是有点大。
结果一个没留神,就让这大明最尊贵的母子俩脑补出了一场亡国之君的年度悲情大戏。
“咳咳。”
陈光明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娘娘,殿下,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朱标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愕然。
马皇后也愣住了。
“误会?”
“对啊,天大的误会。”
陈光明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谁跟你们说,太子殿下将来会是昏君了?”
朱标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可你刚才……”
“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没来得及回答而已。”
陈光明解释道。
他看着朱标,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殿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在后世所有的记载中,你非但不是昏君,反而评价极高。”
“后世史书称你‘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说你‘待人以诚,未尝有过’。”
“甚至有评价说,若你为君,必能成就一代仁政盛世,远迈汉唐。”
一连串的赞美之词,从陈光明口中说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朱标心中的阴霾。
不是昏君?
评价极高?
仁政盛世?
朱标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那黯淡下去的神采,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
马皇后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靠在了车厢壁上。
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看着朱标,满脸的欣慰与自豪。
看,这才是我的儿子。
然而,短暂的狂喜过后,一个新的疑问浮上了心头。
朱标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
他重新看向陈光明,目光锐利。
“既然如此,陈先生刚才为何犹豫不决,甚至叹气?”
这个问题,也正是马皇后想问的。
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重新坐直了身体,目光中带着审视。
是啊。
如果标儿在后世的评价如此之高,那陈先生刚才那副复杂的表情,又是为了什么?
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车厢内的气氛,刚刚回温,便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陈光明看着母子二人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眼神,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是糊弄不过去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
早知道就不卖这个关子了。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这个嘛……”
陈光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确实还有另外一件事,只是……这件事说出来,怕是有些惊世骇俗。”
“惊世骇俗?”
马皇后眉头微蹙,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先生但说无妨。”
“我与陛下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没有什么是我马秀英承受不住的。”
她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不是皇后的威严,而是一个与丈夫并肩开创一个王朝的女人的坚韧与气魄。
朱标也站了起来,对着陈光明深深一揖。
“先生,请讲。”
他的声音无比郑重。
“学生不怕听到自己的过错。”
“若未来当真有行差踏错之处,学生今日便在此立誓。”
“必将先生之言,刻于案头,日日反省,时时警醒。”
“若有懈怠,便头悬梁,锥刺股。”
“直至将己身之过错,彻底根除,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合格的君王为止!”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马皇后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他决绝的誓言,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用手帕轻轻拭去泪水,脸上却露出了无比骄傲的笑容。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好孩子,说得好。”
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
“陈先生,你都听到了。”
“请告诉我们吧。”
看着这对母子,一个坚韧如山,一个赤诚如火,陈光明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他知道,他面对的,不是两个养在深宫里的普通皇族。
而是大明的皇后与太子。
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他们也必须知道真相。
“好。”
陈光明深吸一口气,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但在说之前,我必须先声明一点。”
“后世的资料,来源于史书记载、民间传闻、考古发现等等,虽然经过了无数史学家的考证,可以保证八九不离十,但终究隔了数百年,或许会存在一些细微的偏差。”
“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们可以信,但不必全信,只当一个参考,一个最坏的可能。”
他看着朱标和马皇后。
“你们,能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吗?”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
他们郑重地点了点头。
“先生请说。”
车厢内,落针可闻。
朱标和马皇后都屏住了呼吸,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那个足以“惊世骇俗”的真相。
陈光明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了朱标的身上。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讲述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元至正十六年,陛下与娘娘征战于太平。”
“于军中,诞下一子。”
听到这里,马皇后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是在回忆自己长子的出生。
“陛下为吴王时,立长子为世子。”
“待登基之后,则立刻册封其为皇太子。”
“这位太子,生性仁厚,聪颖好学,深得太祖皇帝与朝野上下的喜爱与器重。”
陈光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后世史学家公认,大明这位懿文太子,是古往今来,最有权势、话语权最重的太子。”
“没有之一。”
“太祖皇帝对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是倾尽所有的培养。”
“朝中大小政务,多数都交由太子决断,甚至允许太子拥有自己的、规模庞大的直属卫队,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可想象的。”
听到这里,马皇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哪个母亲不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儿子?
朱标虽然面上保持着镇定,但微微上扬的嘴角,也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最有权势的太子?
父皇对自己,当真是信任至极。
他心中感动,又有些好笑地看了陈光明一眼,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陈先生,差不多就行了啊。”
“再说下去,我爹该以为我要学李世民,提前发动兵变夺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