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沈砚的密信送出同时,抚州城,“奇味轩”后院,墨昭也接到了周掌柜带来的坏消息。
“姑娘,不好了!” 周掌柜脸色难看,手里捏着一封刚从码头送来的急信,“是蜀中‘锦绣山庄’来的信。信上说,今年川地雨水不调,辣椒、花椒歉收,他们自家供应都紧张,之前答应给咱们的下一批货,恐怕……要削减七成,而且价格要上浮三成!交货期,也要延迟至少一个月!”
墨昭心头一沉。辣椒和花椒,是“麻辣”风味的灵魂,也是用量最大的原料。“锦绣山庄”是沈记合作多年、最可靠的供应商之一,突然来这么一出,绝不寻常。
“信是谁送来的?可确认是‘锦绣山庄’的印鉴?” 墨昭接过信,快速扫过。信纸是“锦绣山庄”特制的花笺,印鉴也无误,但措辞生硬,与以往合作时的客气迥然不同。
“是‘锦绣山庄’在抚州分号的管事亲自送来的,说是他们东家的意思,他也做不了主。” 周掌柜焦急道,“姑娘,咱们作坊里,辣椒和花椒的存货,最多只够支撑……二十天。若是新货接不上,这……这锅可就真的烧不起来了!”
二十天……墨昭强迫自己冷静。新坊建设刚刚开始,产量还未上来,老坊这边却面临断炊之危。这绝不仅仅是天灾,更像是人为的“巧合”。
“沈记那边怎么说?他们与‘锦绣山庄’关系深厚,可否出面斡旋?” 墨昭问。
“老朽已经去沈记总号问过了。总号的二掌柜说,少东家北上,他们也不敢擅专。而且……听说沈记在蜀中的其他生意,也遇到了些麻烦,似乎是当地官府在查税清账,搞得人心惶惶。二掌柜的意思是,让咱们……早做打算,或许……可以考虑从别的渠道进货,哪怕是价格高些。”
从别的渠道?谈何容易。品质上乘的川椒川椒,产量集中,渠道大多被几家大商号把控。“锦绣山庄”突然变卦,难保其他家不会闻风而动,坐地起价,甚至迫于压力不敢供货。
是胡同知?还是林相在京城施压,通过蜀中的关系,掐断了原料供应?这比直接打砸店铺更狠,是釜底抽薪!一旦原料断绝,作坊停工,店铺无货可卖,刚刚打响的“奇味轩”招牌,顷刻间便会垮掉。而沈砚那边的北运计划,也将成为无源之水。
“周掌柜,你立刻去打听,抚州及周边,还有哪些商号有川椒川椒的库存,无论大小,无论价格,先联系上,探探口风。另外,派人去湖广、云贵方向也打听一下,有没有品质尚可的替代品,或新的供货渠道。” 墨昭迅速吩咐,“作坊那边,从今日起,辣椒花椒的使用,再节省两成。优先保证‘麻辣粉’的生产,店铺零售的底料,限量供应。新坊的选址和建设,不能停,但要更隐蔽。”
“是,老朽这就去办!” 周掌柜匆匆离去。
墨昭独自坐在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原料危机来得太快,太巧。对方这是算准了沈砚北上,抚州空虚,又刚刚经历过黑虎帮事件,趁机发难,让她首尾难顾。
“阿夜。”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唤。
阿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掠入,落地无声。“我都听到了。” 他神色平静,眼中却蕴着冷意,“聂锋已派人去查‘锦绣山庄’抚州分号的管事,以及近日与他接触过的人。蜀中那边,我们的人手不足,但可让夜枭设法打听。当务之急,是找到替代的原料,稳住生产。”
“替代原料不难寻,但品质和稳定供应是关键。” 墨昭蹙眉,“而且,对方既能说动‘锦绣山庄’变卦,难保不会对其他渠道下手。我们需得抢在对方之前,打通一条甚至多条不受他们控制的供应链。或许……可以不走商号,直接与产地的庄户或中小商户合作。”
“风险更大,但更隐蔽,也更难被掐断。” 阿夜点头,“可以让聂锋挑选可靠之人,扮作行商,深入川地、湖广,直接与产地接洽,建立长期收购买卖。沈记的渠道既然可能被监控,我们就用自己的。银钱方面……”
“我还有些积蓄,兄长给的玄铁子符,必要时也可动用部分资源。” 墨昭果断道,“此事必须快,而且要绝对保密。人选必须可靠,身手也要好,沿途恐怕不太平。”
“聂锋手下,有两人原是蜀中人士,对当地熟悉,也通些拳脚,可担此任。” 阿夜道,“我再从旧部中挑两个机警的,一同前往,以作策应。另外,抚州这边,也不能只依赖外购。我记得你说过,曾在桃花村试种过辣椒?”
墨昭眼睛一亮:“不错!去年在桃花村试验田里,我移栽了些川椒苗,虽然不多,但长势尚可,也结了籽。本想留种今年扩大种植。你的意思是……”
“在抚州附近,寻几处隐蔽的田庄,秘密试种。虽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可作为长远之计,也是条后路。” 阿夜道,“此事可交由王大河夫妇暗中操办,他们务农经验丰富,人也可靠。种子就从桃花村取。”
“好!双管齐下!” 墨昭心中稍定,思路也清晰起来,“明面上,让周掌柜继续通过沈记和市面渠道购货,哪怕价高量少,也要维持店铺门面和作坊不彻底停工,迷惑对手。暗地里,启动直接采购和自种计划。同时,让聂锋加紧调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原料市场,若能抓住把柄,或可反制。”
“还有一事,” 阿夜沉吟道,“沈砚在朔方遇阻,原料又被断,这两件事接连发生,绝非孤立。对方布局周密,显然是要将我们困死。我们或许可以……主动制造些麻烦,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或打乱其部署。”
“如何制造?”
“刘有财入狱,黑虎帮遭重创,但胡同知还在其位,且显然与林相一党关联甚深。” 阿夜眼中寒光微闪,“聂锋近日搜集到一些胡同知贪墨河工银两、与城中富户勾结操纵米价的证据,虽不致命,但若巧妙递到按察使,或那位与胡同知不睦的通判大人案头,也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届时,他自顾不暇,对原料市场的操控力,或许会减弱。至少,能为我们争取些时间。”
“借刀杀人?” 墨昭微微挑眉,“也好。不过,证据要递得巧妙,不能让人疑心到我们头上。最好……能让沈记的人‘无意中’发现,或是通过其他与胡同知有怨的商户递上去。”
“我来安排。” 阿夜道,“你专心应对原料和作坊之事。沈砚那边,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此人精明,必不会坐以待毙。或许,他在北方,也能打开局面。”
两人商议既定,分头行动。墨昭立刻给桃花村的王大河去信,详细嘱咐取种、育苗、选址之事,并附上银两。阿夜则去找聂锋,布置蜀中采购、调查、以及给胡同知“送礼”等事宜。
小院里,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防御,而是暗中的布局与反击。原料危机如同一道催命符,逼迫着墨昭和阿夜,以更快的速度,编织属于自己的网,积聚反击的力量。
抚州的天空,春光明媚,市井喧嚣。但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暗流以更迅猛的速度,汹涌碰撞。一方要扼杀生机于萌芽,一方则要在绝境中,凿出生路。
墨昭走到院中,仰头望向北方。哥哥在烽火边关苦战,她在后方商市周旋,皆是不见硝烟的战场。但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她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人,掐断这缕刚刚点燃的、连接着南北的希望之火。
原料会有的,渠道会通的,哥哥需要的支援,也一定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