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乌云压城。
墨轩的帅帐内,气氛比前几日更加凝重。炭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舆图上,代表北漠左贤王阿史那摩所部的红色箭头,已从五十里外,推进至三十里。探马回报,漠北联军的前锋骑兵,约五千人,已在关外十里处扎营,旌旗招展,人马嘶鸣,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帐中将领分列两侧,孙振立于墨轩身侧,神情肃穆。慕容辰坐在左下首特设的监军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将领,有的面有忧色,有的隐含惧意,也有一两个,眼神闪烁,不时瞥向慕容辰方向。
“将军,胡狗欺人太甚!竟敢抵近关下扎营!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出关迎战,挫其锐气!” 一名满脸虬髯、姓韩的游击将军出列抱拳,声如洪钟。他是雁门关的老将,性格火爆,对北漠恨之入骨。
“韩将军勇武可嘉。” 墨轩坐在轮椅上,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然敌军五千精锐骑兵,我军新败,士气未复,仓促出战,胜算几何?”
韩将军一滞,涨红了脸:“这……纵不能胜,也要让胡狗知道,我雁门关不是无人!”
“匹夫之勇!” 另一名面色白净、姓李的参将嗤道,“韩将军是想将关内仅存的骑兵,送出去给胡狗当靶子么?当务之急,是紧守关隘,等待朝廷援军!”
“等援军?援军何在?粮草何在?” 韩将军怒目而视,“再等下去,军心就彻底散了!胡狗就在眼前,若不战,士卒只会以为我们怯战!”
帐中顿时分为两派,主战主守,争执起来。
墨轩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听着,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他在观察,观察每个人的反应,观察他们背后可能代表的立场。韩将军勇猛但少谋,李参将谨慎但畏战,还有几个将领沉默不语,态度暧昧。
“够了。” 直到争论声渐高,墨轩才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声音不大,却让帐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韩将军所言,士气不可堕。李参将所虑,亦是为保全实力。” 墨轩缓缓道,“阿史那摩派前锋抵近,一为挑衅,二为试探,三为疲军。他想看看,我墨轩来了,这雁门关,是依旧龟缩不出,还是敢亮剑。”
他转动轮椅,来到舆图前,手指点在那支红色箭头上:“五千前锋,皆是轻骑,来去如风。其大营,仍在三十里外。阿史那摩用兵,向来喜用前锋诱敌,主力设伏。我军若大队出关,正中其下怀。”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在关外耀武扬威?” 韩将军不甘道。
“自然不能。” 墨轩眼中寒光一闪,“他要试探,我便给他看。但他看到的,得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 他目光转向孙振,“孙将军,关内还有多少可用的骑兵?善射者几何?”
孙振略一思索,答道:“能战骑兵,不足八百。善射者……约有两百余人,多是边军老卒。”
“八百骑,两百弓手……够了。” 墨轩点头,手指在舆图上划过一道弧线,“今夜子时,韩将军,着你率这八百骑,从关西侧暗门悄然而出,沿黑水河谷潜行,绕至胡营东北十里处的狼头坡埋伏。多带旌旗,虚张声势。李参将。”
那白净参将连忙出列:“末将在。”
“着你率两百弓手,并五百步卒,多备火油、火箭、锣鼓,于丑时初,从关东废堡遗址悄然出关,潜行至胡营正南五里的乱石滩。以乱石为掩体,隐蔽待命。”
两人领命,却都有些疑惑。韩将军忍不住问:“将军,我们分兵两处,却都不直接攻击胡营,这是何意?”
墨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们不是去攻营的。是去……吓他们的。”
他详细交代了行动计划,韩、李二将听得眼神渐亮,连连点头。
“记住,” 墨轩最后沉声道,“一击即走,绝不恋战。韩将军那边,以惊扰为主,摇旗呐喊,做出大军埋伏的假象即可。李参将这边,以火攻扰敌为主,火箭射其营帐马匹,锣鼓齐鸣,制造混乱。待胡营大乱,派出骑兵追击,你们便按预定路线撤退,不可回头。韩将军在狼头坡制造伏兵假象,阻其追兵。若一切顺利,寅时之前,必须全部退回关内。可能做到?”
“末将领命!” 韩、李二将抱拳,声音振奋。此计虽险,但若成功,既能打击胡虏气焰,又能提振己方士气,更重要的是,能让阿史那摩摸不清关内虚实。
“孙将军。” 墨轩又看向孙振,“着你坐镇关墙,多点火把,布置疑兵。再调五百精锐,埋伏于关内暗处,若胡虏胆敢趁乱袭关,便迎头痛击!”
“得令!”
分派已定,众将领命而去。帐中只剩墨轩、墨忠,以及一直沉默的慕容辰。
慕容辰抬起头,看向墨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低声道:“墨将军……用兵如神。此计若成,当可暂缓胡虏锋芒。”
墨轩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监军过奖。此乃雕虫小技,只为提振士气,挫敌锐气。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监军若无他事,可回驿馆歇息。今夜关墙恐不太平,监军安危要紧。”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也是警告他不要乱走。慕容辰脸色白了白,起身拱了拱手,默默退出帅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墨轩眼中掠过一丝晦暗的杀意,随即隐去。他转向墨忠,低声道:“让我们的人,盯紧那几个与慕容辰或李参将过从甚密的将领。今夜行动,若有任何异动,或消息走漏……” 他做了个手势。
墨忠凛然:“是!”
是夜,子时,月黑风高。
雁门关西侧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八百骑兵在韩将军率领下,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没入黑水河谷的黑暗中。几乎同时,关东废堡,李参将带着七百步卒弓手,亦悄然而出。
丑时三刻,胡营方向,突然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火箭如流星般落入营中,点燃了帐篷、草料,受惊的战马嘶鸣狂奔。紧接着,东北方向狼头坡,亦是火光通明,鼓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杀出!
胡营顿时大乱!睡梦中的北漠士卒仓皇起身,有的去救火,有的去抓马,更多的则是惊慌四顾,不知敌人来自何方,有多少人马。负责警戒的骑兵匆忙集结,一部分冲向起火的正南方向,一部分则警惕地望向火光冲天的东北山坡。
混乱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期间,有小股北漠骑兵试图追击从乱石滩撤退的李参将部,却被韩将军在狼头坡制造的伏兵假象所阻,迟疑不前。待漠北将领终于稳住阵脚,派出大队骑兵四下搜索时,韩、李二部早已按计划撤回,暗门紧闭。
天色微明时,关外胡营一片狼藉,烧毁帐篷数十顶,伤亡虽不重,但士气受挫,更兼一夜惊扰,人困马乏。而雁门关上,“墨”字帅旗在晨风中猎猎飞扬,关墙上士卒精神抖擞,望向关外的眼神,少了畏惧,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凶悍。
墨轩一夜未眠,坐在轮椅上,听着孙振激动地汇报战果,神色平静。这只是开始,一场小小的、无关大局的骚扰。但它的意义,在于向全军,也向阿史那摩,更向朝中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宣告:他墨轩,回来了。哪怕坐在轮椅上,他依然是北境之狼,獠牙犹在。
“将军神机妙算!” 孙振由衷赞道,“经此一夜,士卒士气大振!都说将军用兵如神,胡虏不足惧!”
墨轩摆摆手,望向关外逐渐散去的烟尘,缓缓道:“传令,犒赏昨夜出战将士。阵亡者,厚恤其家。另,从今日起,关内加紧操练,修复器械。阿史那摩吃了这个亏,不会善罢甘休。真正的考验,快来了。”
他顿了顿,对墨忠低声道:“给抚州那边,递个消息。就说……雁门关的‘奇味’,已经飘到关外了。让昭昭,不必挂心。”
他想让妹妹知道,哥哥在这里,还能战,也必须要战下去。而她远在抚州的努力,与他在这烽火边关的挣扎,终将汇成一股力量,冲破这重重迷雾与绝境。
朝阳初升,照亮了雁门关巍峨的轮廓,也照亮了关墙上士卒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北境的风,依旧凛冽,但风中那面墨色将旗,却飘扬得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