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桃花村还沉浸在拂晓前最后一抹沉睡的安宁里。
墨昭早已起身。她坐在窗前,就着微弱的晨光,面前摊着一张抚州府城的简略舆图——是沈砚上次来留下的。舆图描绘得颇为详尽,街道、市集、官署、水陆码头一一标注。她指尖虚点着沈砚圈出的铺面位置,在西市靠近码头的“太平街”中段,用炭笔轻轻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下几个蝇头小字:前店、后坊、院、井、仓。
此行不比寻常走商贩货,是去扎下一个据点。铺面格局、人手安顿、原料来源、成品仓储、安防警戒……桩桩件件,都需在行前细细思量。她神色专注,时而蹙眉沉吟,时而提笔在舆图空白处写下几行旁人看不懂的记号,那是她前世常用的、结合了速记与密码的标记法。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是王大河和王婶也起来了。压低嗓音的交谈,小心翼翼的舀水声,灶膛里柴火“噼啪”点燃的轻响,交织成这个清晨最朴素的背景音。他们知道她今日要早起安排,动作都放得极轻。
墨昭将舆图仔细收好,又从床下拖出一个半旧的樟木箱子。箱子里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着各种物品。左边是衣物:几套便于行动的靛蓝粗布衣裙,两套略新些的、沈记布庄送来的细棉布衣裤(以备正式场合),两件厚实的夹袄(以防倒春寒),几双纳得厚实的布鞋。中间是药物:用油纸分包、蜡封严实的各类药散、药膏、药丸,标签清晰,分外伤、内症、解毒、迷药等;几卷干净的白棉布;一小套银针,用鹿皮仔细裹着。右边则是杂物:几块火石、一柄锋利的匕首、一小袋盐、几包用油纸裹紧的糖块和肉脯、几根坚韧的细麻绳、一个扁扁的羊皮水囊、还有几锭碎银和几串铜钱,用不同颜色的布条捆好,分藏在箱底夹层和衣物内衬。
她将箱子里的东西又清点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合上箱盖,落锁。钥匙用细绳穿了,贴身戴在颈间。
推开房门,带着草木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天色已呈蟹壳青,东方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阿夜也正好从西厢房出来,一身利落的深灰色短打,外面罩了件半旧的靛蓝棉褂,头发用同色布带整齐束在脑后,额前碎发被晨风拂动,衬得他面色虽仍显苍白,但眼神清亮,精神好了许多。他手里拿着那根已磨得光滑的木杖,但看样子,更多是习惯性拄着,而非必须了。
“早。” 墨昭点头示意。
“早。” 阿夜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低哑,目光掠过她手中提着的樟木箱,“都收拾妥当了?”
“嗯。你的东西,王大娘帮着收拾好了,放在堂屋,一会儿看看可还缺什么。” 墨昭说着,走向灶间。
灶膛里的火已烧旺,大铁锅里热水翻滚。王婶正在和面,准备烙路上吃的干饼。见墨昭进来,忙道:“昭丫头,再检查检查,看还缺啥不?干粮我多备了些,耐放。阿夜的药,按你说的份量,都包好了,装在那个蓝布包袱里。换洗衣裳、厚袜子、汗巾子,都归置在藤箱里了。”
“多谢大娘,您费心了。” 墨昭心里一暖,走过去看了看案板上已切成均匀剂子的面团,又揭开另一口小锅的锅盖,里面熬着浓稠的小米粥,米油厚厚一层,香气扑鼻。“简单吃点就行,路上沈家应该安排了食宿。”
“那也得备着,万一路上耽搁呢?” 王婶不容分说,手下揉面的动作更快了,“出门在外,什么都得想在前头。阿夜身子才刚好些,经不起颠簸饿肚子。”
正说着,王大河拎着两只收拾干净的肥母鸡进来:“昭丫头,阿夜,这鸡是昨儿个老赵家送的,最是肥嫩。我让老婆子炖了汤,你们路上带着,用棉套子捂着,好歹能顶两顿热乎的。”
墨昭看着那两只光溜溜的鸡,和王大娘王大叔殷切的脸,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转,终究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句:“好,听大叔的。”
阿夜站在灶间门口,看着这一幕,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说话,只默默走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舀了水,仔细净手。然后走到案板边,看着王婶揉面。看了片刻,他忽然伸出手:“我来试试。”
王婶和墨昭都愣了一下。王婶忙道:“哎哟,这可不成,你这手是写字读书的手,哪能干这个!快歇着去!”
阿夜却已挽起了袖子,露出清瘦但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学王婶的样子,取了一个面剂子,放在掌心,另一只手压上去,缓缓揉搓。动作起初有些生涩僵硬,面团在他手里不太听话,但他很专注,眉头微蹙,试着控制力道和节奏。慢慢地,那面团在他掌心变得圆润光滑起来,虽不及王婶揉得那般均匀蓬松,但也算有模有样了。
墨昭在一旁看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笑意。她没说话,转身去切咸菜丝。王婶看看阿夜,又看看墨昭,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拦着,只是脸上笑纹更深了,嘀咕道:“这孩子……倒是心细。”
晨光渐亮,金黄的光线透过窗棂,洒在忙碌的三人身上。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锅里的粥咕嘟冒着泡,面团在案板上发出轻柔的拍打声,咸菜在刀下变成均匀的细丝。一切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平淡而踏实的烟火气,也冲淡了离愁别绪。
早饭很快好了。金黄的小米粥,暄软的白面饼,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还有王大河特意去村口豆腐坊买来的、热乎乎的豆腐脑。四人围坐一桌,安静地吃着。王婶不住地给墨昭和阿夜夹菜,念叨着“路上小心”、“到了捎信回来”、“缺啥少啥只管开口”,王大河则闷头喝粥,偶尔抬头看看两人,眼神里是满满的关切与不舍。
墨昭一一应着,心里酸酸软软的。阿夜则沉默地吃着,将王婶夹到碗里的饼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