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继而染上淡淡的橘粉,最后晕开一抹瑰丽的金红。桃花村在鸡鸣犬吠声中苏醒。袅袅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升起,笔直地融入尚带寒意的、清冽的空气中,渐渐散开,化作薄纱般的晨雾,笼罩着安静的屋舍和田畴。
王家小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墨昭披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夹袄走出来,头发用一根桃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湿润的晨露。她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眉眼舒展。一夜好眠,精神恢复了大半。昨日进山的疲惫,似乎也被这充满生机的春晨涤荡干净。
她先走到院角的鸡舍,撒了一把昨晚泡好的杂粮。几只芦花母鸡“咕咕”叫着围上来,欢快地啄食。又去看了兔笼,那窝小兔子又长大了一圈,毛茸茸地挤在一起,见到人来,竖起耳朵,红眼睛好奇地张望。墨昭嘴角微扬,添了把新鲜的苜蓿草。
做完这些,她才转身,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厢房方向。阿夜那间屋子的窗户,已经撑开了半扇。窗台上,放着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这是他晨起洗漱后,顺手放的。一个微小、但已持续了数日的习惯,仿佛某种无声的、宣告“我醒了”的信号。
灶间传来细微的响动,是王婶在生火。墨昭挽起袖子走进去:“大娘,我来吧。”
“哎呀,昭丫头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 王婶正在往灶膛里塞柴,火光映红了她慈祥的脸。
“睡足了。” 墨昭接过她手里的火钳,熟练地拨弄了几下,让火燃得更旺些,“今儿早上熬点小米粥吧,养胃。昨儿挖的荠菜还剩些,切碎了摊几个鸡蛋饼。”
“成!听你的!” 王婶乐呵呵地去舀米。她现在对墨昭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丫头主意正,懂的又多,关键是事事都为这个家着想。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米香混合着柴火的气息弥漫开来。墨昭在另一个灶眼上架上小铁锅,烧热,刷上一层薄薄的油。打散的鸡蛋液里拌入切得细碎的荠菜末和一点点盐,倒入热锅,“滋啦”一声,香气瞬间迸发。她手腕轻转,锅子一颠,金黄的蛋饼便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回锅中,边缘微焦,内里嫩黄夹着翠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阿夜从屋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晨光透过窗棂,在氤氲的蒸汽中投下道道光柱。墨昭站在灶台前,身姿挺拔,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柔和而专注。她手持锅铲,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不是在烹制简单的早餐,而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锅里蛋饼的香气,混合着小米粥质朴的甜香,织成一张温暖而踏实的网,将清晨的微寒驱散得干干净净。
他脚步顿了顿,才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腿依旧有些沉,但行走间的滞涩感减轻了许多。他默默看着墨昭将煎好的蛋饼利落地铲出,切成均匀的扇形,码在粗瓷盘里,金绿相间,油亮诱人。
“醒了?感觉怎么样?” 墨昭将盘子放到桌上,又转身盛粥,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尚可。” 阿夜应道,目光掠过她沾了点面粉的袖口。昨夜服药后,经脉中那股暖流运行得比往日更顺畅些,沉睡时也少了些纠缠的梦魇。他知道,是她的药,和那些他起初并不抱太大希望、却日复一日坚持下来的针灸。
王婶端上自家腌的酱黄瓜和小碟腐乳,招呼道:“阿夜,快趁热吃!昭丫头摊的这鸡蛋饼,可是一绝!又香又嫩!”
阿夜夹起一块,送入口中。蛋饼外酥里嫩,荠菜的清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盐味也放得恰到好处。很简单的东西,却有种熨帖人心的味道。他慢慢地咀嚼,咽下,又喝了一口熬得浓稠、米油都熬出来的小米粥。暖意从胃里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墨昭也坐下,安静地吃着。三人围坐一桌,偶尔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和王婶絮叨着家长里短。阿夜大多沉默,只静静听着,偶尔在王婶问到时,简短地“嗯”一声。但这份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在这简陋却干净的农家小院里,分享着最寻常不过的晨光与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