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桃花村紧紧包裹。王家小院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墨昭房中那盏摇曳不定的油灯。灯芯噼啪作响,将两个拉长的、紧绷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阿夜蜷缩在炕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泛着诡异的紫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拉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声。豆大的冷汗不断从他额头、鬓角渗出,迅速浸湿了枕头,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墨昭坐在炕沿,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她的手指正搭在阿夜冰冷刺骨、脉搏紊乱不堪的手腕上。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寻常的寒症,而是一种如同触摸万年玄冰的、深入骨髓的阴毒气息,正疯狂地在他经脉中窜动、反扑!比她预想的还要凶猛十倍!
“呃……嗬……”阿夜牙关紧咬,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意识似乎已经模糊。白日里强行催动内力抓住绳索的举动,如同在堤坝上炸开了一个口子,将他多年来勉强压制的“玄冥寒毒”彻底引爆了!
“阿夜!阿夜!你醒醒!别吓娘啊!”王婶跪在炕边,双手死死抓着被角,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从未见过养子这般可怕的模样,那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王大河站在门口,拳头紧握,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力,只能重重跺脚:“这……这到底是怎么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墨昭收回手,声音因极度冷静而显得有些冰冷:“旧毒反噬,情况危急。大娘,快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大叔,麻烦您把我今天采回来的药材全部拿来,再找些高度白酒来,要快!”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镇住了慌乱的王婶夫妇。
“哎!哎!我这就去!”王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滚爬爬地冲向灶间。
王大河也立刻转身去取药材。
灶膛里火光熊熊,映着王婶泪痕未干却强自镇定的脸。大锅里的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响声。王大河将一堆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放在墨昭指定的矮几上,又捧出一坛自家酿的、辛辣呛人的高粱酒。
墨昭迅速挑拣出几味药材——赤阳参、星纹草,还有几株性烈如火的辅药。她手法极快地将其捣碎,混合部分白酒,调制成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颜色暗红的药泥。接着,她又取出银针,在油灯火焰上细细灼烧消毒,动作快得带起残影。
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只剩下眼前的病人和手中的救治方案。这种极致的专注,让她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又不敢打扰的气场。
墨昭扶起阿夜几乎僵硬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他的身体冰冷沉重,呼吸微弱。她用筷子撬开他紧咬的牙关,将一小碗用烈酒和几位温热药材紧急煎成的、滚烫的药汁,小心翼翼地灌了进去。
药汁入喉,阿夜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青灰色的脸上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在与体内的寒毒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按住他!”墨昭低喝。
王大河连忙上前,用粗壮的手臂死死固定住阿夜挣扎的身体。
墨昭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厉!手中最长的一根银针,带着微不可察的内息,快如闪电般刺入阿夜头顶的百会穴!针入的瞬间,阿夜浑身剧震,眼睛猛然睁开!那双眼眸中已无平日的深邃冷静,只剩下被剧痛和寒毒侵蚀后的空洞与疯狂!
紧接着,第二针,胸口膻中穴!第三针,小腹气海穴!墨昭下针如风,认穴奇准,每一针都蕴含着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微弱内息,如同引导着细小的火苗,悍不畏死地冲向那肆虐的寒毒冰原!
“呃啊——!” 阿夜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鱼,疯狂扭动起来,力大无比,王大河几乎按他不住!他皮肤表面,那些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再次浮现,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空气中甚至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阴寒气息!
“昭姑娘!这……” 王婶吓得面无人色。
“是寒毒被逼出的迹象!按住!不能让他动!” 墨昭额上冷汗涔涔,但她握针的手稳如磐石。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退缩,前功尽弃,阿夜必死无疑!
她运针更快,又接连刺下几处大穴,同时将调好的、滚烫的药泥快速敷在阿夜的丹田、后背命门等关键位置。药泥触及皮肤,发出轻微的“滋啦”声,阿夜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厉害。
墨昭不顾自身消耗,双手拇指灌注内息,按在阿夜冰冷的脚心涌泉穴上,将自身作为导体,试图引导那丝微弱的阳气汇入他的经脉。
这是一场无声的、凶险万分的战争。在小小的油灯下,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凭借超凡的医术和意志,与这个世界的阴损奇毒,进行着以生命为赌注的搏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灶间的热水烧开又凉,凉了又烧。王婶不断更换着热毛巾,擦拭着阿夜额头仿佛流不尽的冷汗。王大河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墨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过度消耗的内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依旧死死支撑着,不断变换针法,刺激穴位,观察着阿夜最细微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阿夜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意识的颤抖。那骇人的青灰色,似乎从脸上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皮肤表面狰狞的黑色纹路,也缓缓隐没。最令人欣喜的是,他原本微不可察的呼吸,变得稍微悠长、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但那股渗入骨髓的阴寒死气,似乎被暂时遏制住了。
他不再嘶嚎,陷入了一种深度昏迷般的沉睡,眉头却依旧因残留的痛苦而紧锁着。
墨昭终于力竭,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在地。王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昭姑娘!你怎么样?”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感激。
墨昭虚弱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探了探阿夜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紊乱,但那股横冲直撞的毁灭性寒流,终于被暂时引导、压制了下去。她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内力几乎枯竭。
“暂时……稳住了。”她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寒毒未清,只是被强行压回。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关键,不能受一点风寒,需要持续用温热药力化散。”
王婶和王大河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看着墨昭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崇敬。
后半夜,墨昭坚持守在炕边,每隔一段时间便为阿夜诊一次脉,调整敷药的部位。王婶在一旁陪着,不断更换热水袋,放在阿夜的脚边和腋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阿夜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冷……好冷……”
墨昭立刻将熬好的、一直温在灶上的参汤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温热参汤下肚,阿夜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
天色蒙蒙亮时,他终于陷入了相对平稳的沉睡,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带有那种令人心悸的嘶哑声。
墨昭这才允许王婶替换她去休息片刻。她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走到院中,冰冷的晨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鱼肚白,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这次寒毒爆发,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阿夜体内毒素的可怕和顽固。也让她明白,想要彻底治愈他,前路漫漫,凶险异常。
晨光熹微,小院重归寂静,只有灶间传来王婶轻手轻脚熬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