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是在地下八百米的旧地铁隧道里听见那声惨叫的。那时候队伍刚挖通第三段塌方区，岩钳在前头用巨钳刨土，复眼布满血丝，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六个小时；铁脊靠在隧道壁上喘气，骨刺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每动一下就刮出细小火星；霜影坐在最后面，用冰晶敷着溃烂的左前肢，寒雾比前几天更淡了，几乎看不见；啸月趴在小雨脚边，两个头轮流打盹，复眼偶尔睁开扫一眼通道；墨瞳因为翅膀还没好利索，只能蹲在林夜肩甲上，金瞳半闭，羽毛凌乱。空气又湿又闷，混着泥土、铁锈、腐肉和淡淡尸毒的味道，吸一口嗓子就发干。突然，隧道顶上那些早就锈死的广播喇叭“滋啦”一声炸响，接着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像是有人被活活剥皮。
“……不要！我是签了协议的！你说过不会痛——啊！！！”
声音断断续续，夹着金属撕裂和骨头折断的脆响，还有液体喷溅的“噗嗤”声。
“融合进度41%……神经排斥反应加剧……加大镇静剂剂量……”
“它醒了！它在啃自己的手！！快关隔离门！！”
“b7协议启动失败！它冲出来了！！！”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枪声、惨叫、玻璃碎裂，最后“砰”的一声，广播彻底断了，只剩电流的嘶嘶声在隧道里回荡。
小雨抬头看林夜，用手语问：“要不要去看看？”
林夜摇头。现在他们连一只5级丧尸都对付不了，靠近地面设施就是找死。但他还是让墨瞳飞上去看看情况。墨瞳犹豫了一下，振翅飞进上方三十米高的通风井，消失在黑暗里。两小时后它回来，金瞳急闪，用喙轻轻啄了林夜肩甲七下——这是“高危实验，建议远观但别靠近”的信号。林夜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自己去观测点看看。他让铁脊留下带队，自己一个人沿着侧道往东走。每一步都牵动肋骨的裂纹，左眼黑布下隐隐作痛，但他必须亲眼确认：博士到底在搞什么。
观测点是旧时代留下的地质监测站，藏在隧道尽头一个废弃泵房后面。窗户是加厚防爆玻璃，虽然积满灰尘，但视野还能用。林夜趴在地上，透过窗缝往下看。三百米外，一座半埋在地下的灰白色建筑灯火通明，外墙挂着“灰烬工坊-归墟岛外围实验站”的牌子。建筑中央有个透明隔离舱，里面站着个男人，全身插满管子，胸口被剖开，心脏还在跳；旁边笼子里关着一只4级裂颅丧尸，眼球凸出，爪子不停抓挠笼壁。扩音器里传来博士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念菜谱：“第89号融合体，注入丧尸脊髓液、聚合体再生因子、人类意志稳定剂。目标：保留基础认知能力，叠加再生、狂暴、痛觉缺失三项特性。”
针管扎进男人脖子，幽绿色液体推进血管。
那人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皮肤迅速变青，指甲暴涨成黑爪，眼球充血发红。十分钟后，他挣断束缚带，一拳砸碎隔离舱玻璃，扑向最近的守卫。子弹打在他胸口，只留下白点，骨甲瞬间长出。他咬断守卫喉咙，吞了几口血，又转身扑向第二人，动作快得看不清。混沌之脑自动分析画面：【战力评估：5.2级】；【再生速度：普通丧尸3倍】；【智力残留：能识别枪械、会绕后偷袭】；【情绪状态：极度狂暴，无恐惧反应】。
实验室里一片欢呼：“成功了！终于稳定了！”
博士没说话，只盯着数据屏，手指敲着桌面：“记录存活时间。”
接下来两天，林夜就躲在观测站里，靠着半壶水和一块干肉撑着，眼睛几乎没离开过窗口。第89号半尸人确实厉害。它单挑三只5级熔岩犬，把它们撕成碎片；徒手掰开钢板门；甚至会捡起守卫掉落的步枪，虽然不会开保险，但知道用枪托砸人脑袋。有次它路过一间休息室，看见桌上放着张全家福，居然停下来盯着看了十几秒，手指轻轻碰了碰相框。林夜以为它还有人性，结果下一秒它就把相框捏碎，把玻璃渣塞进嘴里嚼。第三天早上，它突然不动了。站在走廊中间，身体开始发抖，皮肤龟裂，肌肉像融化的蜡一样往下掉，眼球“啪”地爆开，黑血从鼻孔、耳朵、嘴巴里涌出来。它跪在地上，双手疯狂抓挠胸口，好像想把什么东西掏出来，最后倒地抽搐了几下，化成一滩冒着泡的脓水。
整个过程，七十一小时四十三分钟。
博士的声音又响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寿命低于七十二小时阈值。失败品，清理。”
天花板立刻降下三根机械臂，喷出强酸，把脓水、骨头渣、地板全都溶解干净。水流冲过，地面光洁如新。不到十分钟，下一组人被押进来——三个穿白大褂的志愿者，眼神空洞，手腕上贴着编号贴纸，像待宰的牲口。
林夜趴在观测站地板上，铁鳞缝隙里渗出一点尸毒雾，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本能反应。他忽然明白了：在博士眼里，人类不是人，丧尸也不是怪物，都是原材料。人类提供脑子和神经结构，丧尸提供再生和狂暴基因，聚合体提供能量核心。三样东西混在一起，批量生产，失败就扔，成功就用。数量才是关键，个体根本不重要。连丧尸都能被当成消耗品，更何况普通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暗青色的铁鳞下，裂纹还在隐隐作痛。他也试过用尸体炼尸傀，也想过靠数量堆出战力。但现在看博士的做法，他有点怕了。如果为了活下去，是不是迟早也会变成这样？把伙伴改造成工具，把敌人拆成零件，把一切都算成成本和收益？
回到队伍时已经是半夜。小雨见他脸色不对，用手语问：“看到什么了？”
林夜没回答，只从观测站地上捡了块金属牌，上面刻着“89”，塞进铁鳞夹层里，贴着火晶放好。那不是纪念品，就是块废铁，但他不想让它被冲走。
接下来几天，队伍加快了行军速度。林夜不再尝试控尸，也不再研究怎么提纯尸毒。他甚至减少了和火晶的共鸣次数，生怕自己哪天撑不住，会做出和博士一样的选择。铁脊看他太沉默，有次低声问：“你在怕什么？”
林夜想了想，说：“我在怕……变成他那样。”
铁脊没说话，只是用一根骨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甲，然后继续往前走。
而在灰烬工坊，博士看着第90号半尸人成功激活，转身对助手说：“通知第九墓，准备接收容器。告诉他，我们给他留了份礼物——三条生产线，一天能出一百二十个半尸人。”助手点头记录，没人问那些失败品去了哪。反正明天还有一百个志愿者排队等着签协议。
林夜靠在隧道壁上休息，摸了摸铁鳞下的编号牌。他知道漠北古庙可能是个陷阱，但镇尸钉的消息不能放过。他得活着走到那儿，不是为了当英雄，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在不变成怪物的前提下，把博士干掉。他闭上眼，左眼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至少，心跳还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