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将尽,春寒料峭。
永熙城接连下了几场冻雨,屋檐下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在灰白的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宫墙内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又被新落的雨水冻成一片滑腻的冰壳,行走其上,需得万分小心,一如这后宫之中,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足以致命的危机。
凤仪宫,这座曾经象征着后宫至高权力的殿宇,如今已是一片死寂。
宫门虽未上锁,却如同无形的牢笼,将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柳云舒紧紧禁锢其中。
殿内炭火供应不足,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气,往日里价值连城的摆设蒙上了一层薄灰,连那盆她最爱的名品兰草,也因疏于照料而叶片枯黄,奄奄一息。
柳云舒独自坐在窗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绛紫色宫装,昔日熠熠生辉的九尾凤钗早已被收回,只用一根简单的金簪挽住发髻。
她瘦了很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保养得宜的脸上爬满了细碎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甘与怨毒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骇人。
罚俸、禁足、削减用度、收回凤印……一连串的打击,早已将她身为皇后的尊严与权势剥夺殆尽。
如今她空有皇后之名,却连一个最低等的采女都不如。
后宫众人皆知她失势,往日巴结奉承的妃嫔早已不见踪影,连宫人都敢阳奉阴违,怠慢轻忽。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巨大落差,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沈昭昭……都是那个贱人!”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窗棂,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若不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她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夺她圣宠,毁她名声,架空她的权力!
如今更是连协理六宫之权都落在了凌贵妃的手里,她这个皇后,彻底成了后宫的笑话!
她知道,陛下虽然还未下旨废后,但那不过是时间问题,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许是对柳家最后的一丝顾忌。
但她柳云舒,岂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那个贱人踩着她的尸骨,登上后位?
“玉石俱焚……呵呵……”
她发出一声低沉而扭曲的冷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本宫就算死,也要拉上你沈昭昭垫背!”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疯长的毒藤,迅速蔓延至她全部的思绪。
她不能再等,也无法再布置更精密的局,她要用最直接、最狠辣的方式,让沈昭昭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锦瑟!”
她猛地转身,声音嘶哑地呼唤她仅剩的心腹。
锦瑟快步从外间进来,如今的她也清减了不少,脸上带着惊惶与不安:“娘娘,有何吩咐?”
皇后死死盯着她,压低声音,如同夜枭啼叫:“我们安插在关雎宫的人,是不是还有一个在茶水房?”
锦瑟心中一凛,知道娘娘又要行险,连忙劝道:“娘娘,如今形势不比往日,关雎宫被柔妃经营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行事稍有差池,恐怕……”
“怕什么!”
皇后厉声打断她,眼神凶狠,
“本宫还有什么可失去的?难道要等那贱人坐上凤位,再来羞辱本宫吗?!去,把那个东西拿来!”
锦瑟自然知道“那个东西”指的是什么。
那是皇后早年从宫外弄来的一种奇毒,名为“朱颜殁”,无色无味,混入茶水饮食中极难察觉,毒性发作极快,且中毒者死后面色红润如生,仿佛熟睡,若非精通毒理之人细查,极易被误认为暴毙。
这原本是皇后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手段。
“娘娘,三思啊!”
锦瑟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一旦事发,追查起来……”
“本宫顾不了那么多了!”
皇后一把抓住锦绣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掐断她的骨头,
“快去!趁着现在宫里人都以为本宫已经认命,放松警惕,这是最后的机会!本宫让她死在关雎宫!本宫要让她彻彻底底的消失!”
看着皇后那近乎癫狂的眼神,锦绣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颤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她退了出去,皇后独自留在阴冷的殿内,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走到妆台前,对镜自照,镜中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怨毒的女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母仪天下的风采?
她拿起那根唯一的金簪,狠狠扎在梳妆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沈昭昭……本宫要你死……”
她喃喃自语,声音如同诅咒,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
与此同时,关雎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香。
江浸月正与前来探望的凌贵妃说着话。
凌贵妃因着凌香的关系,加上自身性格爽利,虽与江浸月算不得情深义重,但在这风云变幻的后宫,两人保持着一种默契的同盟关系,尤其在共同对抗皇后这方面。
“妹妹近日气色好多了,”
凌贵妃打量着江浸月,笑道,
“前些日子那场风波,真是吓坏人了。好在陛下圣明,没让那起子小人得逞。”
江浸月微微一笑,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劳贵妃姐姐挂心。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她目光扫过凌贵妃面前那杯香气氤氲的茶,眸色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异样。
云卷刚刚暗中递来的消息,凤仪宫那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凌贵妃并未察觉,端起茶杯,感慨道:“如今皇后被禁足,凤印也交了,这后宫总算能清净几日。只是不知陛下何时……”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是在揣度废后与新后的人选。
江浸月垂眸,掩去眼中的思绪,语气依旧温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妃嫔,只需安分守己,侍奉好陛下便是。”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凌贵妃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江浸月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
“妹妹留步吧,外面天寒。”
凌贵妃笑着摆手,带着宫人离去。
江浸月站在宫檐下,望着凌贵妃一行人消失在宫道转角,目光微凝。她低声对身旁的云卷道:“让我们的人,盯紧凤仪宫和……我们宫里的茶水房。尤其是,任何从凤仪宫方向来的‘赏赐’或‘心意’。”
“是,娘娘。”
云卷低声应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殿内阴影处。
冻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
关雎宫温暖依旧,而一股无形的杀机,却如同这冬日的寒潮,悄然弥漫开来。
皇后的毒计已如箭在弦,而江浸月,似乎也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一场注定无法挽回的悲剧,正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悄然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