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沈泉趴在炮队镜后,像一尊石雕。他的手指搭在击发机上,稳得能放住一枚铜钱。风在耳边吹,山下仓库的灯光刺眼,一切都静得吓人。
“团长,风速三,偏北。距离一千二百米。可以了。”他对着步话机,轻声说。
步话机那头,只传来李云龙一个字。
“打。”
沈泉的食指,轻轻一扣。
“嗵!”
一声闷响,九二式步兵炮的炮身猛地向后一坐。炮弹拖着一道看不见的弧线,在夜空中划过。
山下的宪兵小队长正哈着气搓手,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夜班的漫长。他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尖啸,像是夜鸟的啼叫。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仓库侧墙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在一团火光中,被炸得四分五裂。
“敌袭!”
凄厉的喊声,像一把刀,划破了阳泉的夜。
探照灯的光柱疯狂地乱晃,机枪开始毫无目标地朝黑暗中扫射。
“一营!给老子冲!”
张大彪的吼声,比机枪声还响。他第一个从山坡上跳起来,端着一把冲锋枪,像头下山的豹子,直扑仓库正门。他身后,整个一营的战士,发出狼一样的嚎叫,迎着子弹冲了上去。
“哒哒哒哒……”
仓库门口的几挺歪把子,终于找到了目标,织成一片火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瞬间就被打倒在地。
“给老子炸了它!”张大彪躲在一节废弃的铁轨后面,红着眼吼道。
几个战士从腰间解下手榴弹,拉开弦,奋力扔了过去。
轰!轰!
爆炸的气浪,让机枪的火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就在这一瞬间,仓库两侧的铁丝网,被几十把大号铁钳,同时剪断。
“吼!”
引擎的咆哮声,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炸响。
那辆画着丑陋老虎头的九七改坦克,第一个撞开了被剪断的铁丝网,履带碾过宪兵们匆忙搭起的沙袋工事,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野牛。
李云龙就站在炮塔上,一只手抓着舱盖,另一只手拎着一支二十响的盒子炮。
“给老子轰!别管人,先把他妈的探照灯和机枪给老子打掉!”
“轰!”
老虎头坦克一炮轰出,把一个高处的探照灯连同架子,一起炸上了天。
紧接着,十几辆坦克从两个缺口涌入,整个货场瞬间变成了一个钢铁斗兽场。坦克手们把这几天的憋屈和仇恨,都灌进了炮弹里。他们不再是三天前的菜鸟,每一次短停、每一次转向,都带着一股子被逼出来的狠劲。
一个双人机枪组刚想调转枪口,就被一辆豆丁坦克直接撞翻,两个鬼子连人带枪,被卷进了履带底下。
沈泉的指挥车里,佐藤的脸贴在观察窗上,已经彻底傻了。他看着那些帝国精锐的九七改,被这帮土八路开得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横冲直撞,却又偏偏效率高得吓人。
一辆坦克冲到油桶堆放区,一个战士跳下来,抡起手里的镐头,就往油桶上砸。
“铛!”
油桶被砸出一个凹坑,柴油溅得到处都是。
“八嘎!”佐藤的眼睛瞬间血红,他猛地推开车门,不顾外面横飞的弹片,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他一把夺过那个战士手里的镐头,指着他的鼻子,用生硬的中文破口大骂:“蠢猪!蠢猪!你想把我们都炸死吗!油桶要用这个!这个!”
他从自己随身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扳手,卡在油桶的盖子上,用力一拧,“啵”的一声,密封盖应声而开。
那个战士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差点闯祸的镐头,挠了挠后脑勺。
“他娘的,这小鬼子……还挺好用。”
“都他妈看什么!学着点!”李云-龙在不远处吼了一嗓子,“佐藤,你给老子当监工!谁他妈再敢用镐头,老子让他用嘴去开!”
佐藤一哆嗦,看着周围几十个虎视眈眈的八路军,又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油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爹。他脖子一梗,也吼了起来:“排队!一个一个来!不准抢!弄坏了,死啦死啦地!”
一时间,货场里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一边是枪林弹雨,坦克和鬼子打得热火朝天。另一边,佐藤像个暴躁的工头,指挥着一群八路军战士,用最“文明”的方式,流水线作业般地开启油桶,然后两人一组,哼哧哼哧地往卡车上搬。
“老李!西边!鬼子的巡逻队过来了!”孔捷的声音在步话机里响起。
李云龙跳上坦克,朝西边看去。果然,几辆装着士兵的卡车,正鸣着笛,朝这边冲来。
“孔二愣子,带上你的坦克,给老子去把路堵死!一辆车都不准放进来!”
“得嘞!”
孔捷吼了一声,带着三辆九七式,像三头铁甲犀牛,迎着鬼子的卡车就冲了过去。他甚至懒得开炮,直接用车身去撞。
“轰!”
第一辆卡车被撞得像个易拉罐,直接飞进了旁边的排水沟。车上的鬼子兵下饺子一样被甩了出去。
整个阳泉城,已经被彻底惊动。凄厉的警报声,和远处传来的更多引擎轰鸣声,混成一片。
“快!快!没时间了!”赵刚拿着怀表,急得满头是汗。
卡车已经装满了七七八八,金贵的柴油桶,像码放整齐的砖块,堆得老高。
“团长!弹药库!鬼子的弹药库!”张大彪浑身是血地跑过来,指着货场最里面的一个巨大仓库。仓库门口,几个鬼子兵正拼死抵抗。
李云龙的眼睛亮了。
“沈泉!”
“到!”
“把你那门炮,给老子推上来!就现在!”
沈泉立刻明白了李云龙的意思。他指挥着炮班,把那门立了大功的九二式步兵炮,从山坡上连拖带拽地弄了下来,直接推进了货场。
“所有人都给老子听着!”李云龙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噪音,“装满油的卡车,先撤!坦克断后!给老子边打边退!”
他自己,则跳上了沈泉的炮位。
“都他妈闪开!让老子来!”
他亲自转动方向机,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那个弹药库的大门。
“筱冢义男这个王八蛋,请咱们吃了顿好的。走的时候,不给他留点回礼,不合咱们独立团的规矩。”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给他放个大炮仗,算咱们随的份子钱!”
他猛地一拉击发索。
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钻进了弹药库半开的大门。
一秒钟的死寂。
然后,是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
一轮橘红色的太阳,从那个仓库的位置,猛地升起。巨大的蘑菇云,裹挟着无数燃烧的碎片,冲上百米高空。整个阳泉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日出”,照得亮如白昼。
冲击波像一道无形的墙,横扫了整个货场。离得近的几节火车皮,被直接掀翻。筱冢义男的第一军司令部,窗户玻璃“哗啦”一声,全碎了。
正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前线消息的筱冢义男,被震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狼狈地爬起来,冲到窗边,看着东边那团照亮了半个天空的火光,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李云龙站在坦克的炮塔上,任由灼热的气浪吹拂着他的脸。他看着那团巨大的火球,看着陷入一片火海的阳泉车站,看着那个他亲手点燃的,送给筱冢义-男和天上所有英灵的巨大炮仗。
他慢慢地,摘下军帽,对着火光的方向,像是在敬礼,又像是在告别。
“和尚,看见了没?”
“撤!”
他戴上帽子,用力一挥手。
钢铁的洪流,带着满载的战利品,在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中,掉转车头,重新融入了太行山的无边黑暗里。
来时如鬼,去时如风。
只留下一座燃烧的城市,和一个被彻底气疯了的,第一军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