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暗红污渍像一枚楔进视野的钉子,让陆北辰无法安眠。
那抹色泽——黏稠、暗沉,带着某种腐败与能量残留混合的特质——与他记忆深处南方边境污染的气息太过相似。
是测试的一部分?是“深瞳”内部有人接触过污染源留下的痕迹?还是更糟糕的,那些污染已以某种方式渗透进这个号称绝对封闭的基地?
他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状似沉睡,所有感知却如同张开的蛛网,细微地捕捉着隔离间内的每一点变化。
日光灯关闭后,房间陷入人工营造的“深夜”,只有通风口微弱的气流声和远处不明机械的低频震动,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沉。
凌晨三点十七分,某种变化发生了。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水银泻地般的能量波动,从墙壁、天花板、地板的某些特定节点悄然渗出,开始在整个隔离间内无声地弥漫。
这波动无形无质,不带恶意,也不带任何信息,更像是某种……背景扫描。如同深海中的声呐,持续而稳定地“触摸”着空间内的每一样物体,每一个生命体。
陆北辰心念电转,立刻将左胸的灰色沉淀压制到最深层的沉寂,将自身能量场收敛至近乎枯竭的状态,只维持着最基础的生命体征运转。
同时,他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附着在胸口那枚少年军校领花上——领花内部的古老烙印似乎对这种扫描有某种天然的“欺骗性”,能让他伪装成一个能量场微弱、但具备一定古老“抗性”资质的普通敏感者。
扫描持续了约十五分钟,然后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一切恢复“正常”。
但陆北辰知道,刚才那一刻,他正被某种高精度的能量探测系统严密审视。这恐怕是“深瞳”对预备队员的日常监控手段之一,只是之前他太过疲惫或对方手段更为隐蔽,未曾察觉。
这地方,果然每一寸空气都不属于自己。
清晨,金属门准时开启。“白描”站在门外,递给他一套新的灰色作训服。
“换上。今天进行‘场域适应性测试’。”
陆北辰接过衣服,触手是某种合成纤维混纺的特殊材质,轻薄却坚韧,内衬有不易察觉的、排列成特定几何图案的细密金属丝。“白描”没有解释衣服的功用,他也没有问。
测试地点是一个更大的圆形大厅,直径约三十米,穹顶很高,墙壁和地面都是某种哑光的灰白色复合材料,没有任何明显的接缝或设备。
大厅中央已经站了七八名学员,包括昨天注意到的零三(瘦高男子)和零九(短发女子)。所有人都换上了同样的作训服。
教官是昨天理论课的“档案员”。他此刻没戴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金属平板,神色比昨天严肃许多。
“今天,你们将初步接触‘场域’——这是我们对‘异常’能量影响现实空间所形成的特殊区域的统称。”
“档案员”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带着某种金属质感,“不同性质的‘异常’会形成不同特性的场域,可能是空间扭曲、物理规则局部失效、精神干扰,或是更复杂的混合形态。”
他举起手中的平板,轻轻一点。
大厅的光线骤然变化。原本均匀的灰白空间,开始浮现出不同颜色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光晕”!
有的区域泛起暗红色,扭曲蠕动;有的区域是冰冷的幽蓝色,空间仿佛被冻结;还有的区域呈现不稳定的黄绿色,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呓语感(精神层面感知)……
这些光晕区域并不连续,大小不一,缓缓移动、变化,如同活物。
“这是通过‘基板’模拟出的几种基础场域类型,强度经过严格控制,不会对你们造成实质性伤害。”
“档案员”解释道,“你们的任务是:在不触发场域核心‘应激反应’的前提下,尽可能长时间地停留在场域边缘,感受其特征,并记录下自身生理与心理的实时变化。‘磐石’教官会监控你们的生命体征,一旦出现危险阈值,测试会立刻终止。”
场域测试,感受“异常”的直接影响。这比昨天的信息过滤训练,显然更进了一步,也更危险。
学员们被要求分散开,各自选择一个场域边缘区域进入。
陆北辰目光扫过大厅。他最终选择了一处暗红色与幽蓝色场域交界、波动相对平缓的区域。
这个选择基于多重考量:暗红色让他联想到污染和垃圾桶的污渍,需要近距离观察;幽蓝色似乎与空间稳定\/冻结相关,可能对他左胸的沉淀有某种“镇静”作用;交界处能量互相抵消,理论上更安全。
他缓步走向选定的位置。随着靠近,那件特殊作训服开始产生反应——内衬的金属丝微微发热,似乎在主动调整自身的能量传导特性,试图与外部场域达成某种“谐振”或“隔离”。这衣服果然不是摆设。
踏入场域边缘的瞬间,陆北辰浑身微微一震。
暗红色的能量波动,如同粘稠的血浆,试图沿着皮肤毛孔和精神缝隙向内渗透。
它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侵蚀感,以及某种混乱的“低语”——并非真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充满破坏与扭曲欲望的碎片信息流。
这与南方边境的污染同源,但经过“基板”模拟后,似乎被剥离了最暴烈的攻击性,只剩下基础的“特征”。
而幽蓝色的能量则截然相反,它冰冷、凝滞,仿佛要将接触范围内的一切运动(包括能量流动和精神活动)都冻结、放缓。它对暗红色的侵蚀有一定中和作用,但也带来一种思维迟滞、身体僵硬的负面效果。
两种能量在交界处互相撕扯、抵消,形成了一片相对“平静”但极其“混乱”的力场漩涡。
陆北辰深吸一口气,全力运转【精神同调】,将意识收束如一,如同风暴中的灯塔。
同时,他引导着吐纳术修炼出的先天之气,在体内快速流转,抵御外部能量的渗透和内部灰色沉淀可能被引动的风险。
那件作训服的金属丝阵列持续微调,帮助他分担了一部分压力,但主要依靠的还是他自身的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其他学员的情况开始出现分化。
零三(瘦高男子)选择了一个以黄绿色(精神干扰)为主的场域,此刻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住颤抖,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精神冲击。
零九(短发女子)则在一个暗红色区域边缘,她紧闭双眼,呼吸急促,双手结着一个奇怪的手印(本能反应?),似乎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对抗侵蚀。
“档案员”和“磐石”站在场外,通过手中的平板和墙上的监控屏幕,冷静地记录着每一个人的数据。
陆北辰维持着稳定的姿态。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表现”——让自己显露出一定的不适(微微蹙眉、呼吸稍显沉重),但又保持在安全阈值之内。他不能表现得太轻松,那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也不能表现得太脆弱,那会影响后续的评估。
更重要的是,他在观察和学习。
通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感知,他努力解析着这两种模拟场域的能量结构、作用方式、波动规律。尤其是暗红色的侵蚀性能量,他试图从中寻找与南方边境污染、与左胸沉淀、甚至与垃圾桶污渍之间的异同点。每一次能量冲击,都是一次数据的收集。
大约二十分钟后,场域模拟突然被切断。所有光晕瞬间消失,大厅恢复原状。
“测试结束。”“档案员”宣布,“所有人原地休息五分钟,记录你们的感受,然后返回各自区域。”
陆北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警惕。
刚才的测试中,他隐约感觉到,除了模拟场域的能量,似乎还有另一道极其隐晦的、带着明确“审视”意味的感知力,曾多次扫过他的身体,重点似乎在他的左胸区域和眉心精神核心停留。
那不是“档案员”或“磐石”的观察。更隐蔽,更……深邃。
返回隔离间的路上,陆北辰沉默地跟在“白描”身后。他的大脑在飞速处理着今天获得的信息:模拟场域的特性、“深瞳”的技术手段(基板、特制作训服)、其他学员的反应模式、以及那道额外的审视目光。
他再次确认了两件事:第一,“深瞳”对“异常”的研究已系统化,并具备相当的模拟和测试能力;第二,组织内部存在不同的观察层级,有人对他(或者说对所有学员)的兴趣,远超常规测试范畴。
回到隔离间,他照例进行自检。左胸的灰色沉淀在经历场域刺激后,活性略有提升,但尚在可控范围。领花烙印传递来的、属于林晚星的“平安”与“思念”波动,如同清泉,抚慰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坐到硬板床上,准备开始例行的能量梳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再次无意间扫过墙角的金属垃圾桶。
早晨离开前,他特意确认过,那点暗红色污渍还在。
但现在——
污渍消失了。
不是被擦拭的痕迹,而是仿佛从未存在过。垃圾桶边缘内侧光洁如新。
有人在他测试期间进来过,清理了痕迹。而且,清理得非常彻底,连最细微的能量残留都被抹除。
陆北辰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这不是日常保洁。这是灭迹。
警告纸条、暗红污渍、额外审视、悄然灭迹……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座看似秩序井然的“光之巢穴”内部,暗流涌动的激烈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而那道警告——“小心你身边的‘光’”——此刻听来,如同丧钟的前奏。
他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胸口冰凉的领花。
巢穴的脉搏,他好像……开始听清了。但那节奏,却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