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3日, 农历十月十四, 宜:祭祀、扫舍、破土、安葬、除服, 忌:祭祀、嫁娶、入宅、修造、动土。
滑雪板划过新雪的声音,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声音之一——那种干脆利落的嘶嘶声,仿佛大地在对你轻声诉说秘密。我在白茫茫的山坡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冷风割过脸颊,肾上腺素在血管中奔腾。我就是陈默,别人口中的“滑雪场上最靓的仔”,至少我朋友叶尘是这么说的。
今天云顶滑雪场的雪况极好,粉雪蓬松得像刚打发的奶油。我站在高级道顶端,调整了下护目镜,扫视下方如织的滑雪者。远处缆车缓缓上升,载着一批批五颜六色的身影,像移动的糖果洒在白色蛋糕上。我深吸一口零下十五度的空气,肺里一阵清凉,然后俯身冲下山坡。
转弯,加速,跳跃。我在雪地上书写自己的诗篇。
一个漂亮的急停,雪尘四溅,我滑到了中级道休息区。摘下护目镜,我扫视周围熙攘的人群,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鲜艳的羽绒服上——宝蓝的、亮粉的、荧光黄的,像是雪地里盛开的人工花朵。但我的视线很快被它们领口处那小小的白色塑料片吸引。
吊牌。
又是吊牌。
这已经是我这周看到的第七件带着吊牌滑雪的羽绒服了。那女人大约三十出头,穿着件亮橙色的加拿大鹅,脖子上那白色标签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条等待被剪断的脐带。
“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叶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他正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脸颊被冻得通红。叶尘是我滑雪圈里认识最久的朋友,瘦高个子,总戴着一顶可笑的驯鹿毛线帽。
“没什么,”我接过热可可,朝那橙色羽绒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一个带着吊牌滑雪的。”
叶尘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嗤笑一声:“退货婊呗。买件几千块的羽绒服,穿着滑一次雪,拍几十张照片发朋友圈,回去就退货。老套路了。”
“你怎么知道她们一定会退?”我问,虽然我心里已经默认了这种可能性。
“经验之谈。”叶尘抿了口热可可,蒸汽在他眼镜片上凝结成雾,“上周我在南山雪场看见一女的,穿着带吊牌的北脸滑了一整天,结束时我特意跟着她去了停车场,你猜怎么着?她直接就把那件衣服脱了,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购物袋,吊牌还特意露在外面。”
我皱了皱眉:“滑雪服沾了雪水泥渍,能退?”
“专业退货户有的是办法。”叶尘压低声音,“轻微脏污擦擦就行,实在不行就说是试穿时沾上的。现在一些电商平台退货政策宽松得离谱,只要吊牌在,基本都给退。”
我们沉默地喝着热可可。山风刮过,带起一阵雪雾。不远处,那件橙色加拿大鹅的主人正和同伴笑闹着自拍,吊牌在她胸前晃来晃去,刺眼得很。
“有时候我真想上去给她剪了。”我喃喃道。
叶尘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还真有人这么干。”
“什么?”
“一个叫‘强剪犯’的组织。”他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专门针对这些穿一次就退货的人。听说他们出没在各个滑雪场,趁人不备剪掉那些吊牌,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我挑起眉毛:“真的假的?听上去像都市传说。”
“我也以为是传说,直到上周。”叶尘舔了舔嘴唇,“我在亚布力看见一个男的,手法快得惊人。那目标是个穿蒙克莱带吊牌的小姑娘,他从她身边滑过,手里小剪子一闪,吊牌就没了。等那姑娘反应过来,他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没人管?”
“谁管?雪场上人来人往的,就算被发现了,剪个吊牌能有多大罪?”叶尘耸耸肩,“再说了,那些带着吊牌滑雪的人本来就心虚,被剪了吊牌,难道还敢大声嚷嚷‘我正准备退货的衣服被人动了手脚’?”
我陷入沉思。热可可已经凉了,但我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些晃动的吊牌,像是对消费社会无声的嘲讽。我滑雪多年,深知一套专业装备的价格不菲。那些攒钱买装备的滑雪爱好者,和这些穿一次就退货的人共享同一片雪场,这公平吗?
“怎么加入?”我听见自己问。
叶尘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很认真。”我说,“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们。”
叶尘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的诚意。最后,他从内袋掏出手机,快速操作一番,然后展示给我看——那是一个极其简洁的黑色界面,中央只有一个白色的剪刀图标。
“扫描这个二维码,会进入一个加密聊天室。需要完成一次测试任务才能正式加入。”他顿了顿,“陈默,这可不是游戏。一旦加入,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拿出手机,扫描了二维码。屏幕闪烁了一下,跳转到一个全黑的页面,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白字:
“你相信消费应当有代价吗?”
下面有两个选项:“相信”和“非常相信”。
我选择了后者。
页面再次变化,出现一段简短的文字:
“强剪犯组织守则:
只剪吊牌,不伤人。
不暴露身份。
不留证据。
每剪一个吊牌,救赎一个灵魂。
我们是雪地里的裁决者。”
文字渐渐淡去,出现一个表格,要求填写滑雪水平、常去雪场和可用时间。我如实填写:高级滑雪者,擅长高山速降和自由式;常去云顶、北大壶、亚布力;周末和节假日可用。
提交后,页面显示:“等待任务分配。保持警惕,裁决者。”
我收起手机,抬头迎上叶尘复杂的目光。
“你确定要这么做?”他问。
“为什么不?”我反问,“那些人把滑雪当成背景板,把昂贵装备当成一次性道具。我们这些真正热爱滑雪的人,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叶尘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义愤填膺。”
“我只是讨厌虚伪。”我说,“滑雪对我来说是种信仰,不是拍照发朋友圈的素材。”
我们没再谈论这个话题。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和叶尘在高级道上尽情驰骋,让速度和冷风暂时吹散心头的纷扰。但我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搜寻那些吊牌——亮粉色北脸上的白色标签,深蓝色迪桑特领口晃动的塑料片,还有一件荧光绿波司登上特别显眼的红色价签。
每一个吊牌都像一根刺,扎在我对这项运动纯粹的热爱里。
傍晚时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更衣室。温暖的空气让冻僵的脸颊发痒,我坐在长凳上脱下雪靴,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加密信息:“测试任务:云顶滑雪场b3停车场,黑色路虎揽胜,车牌京A·8x2R5,后备箱有三件带吊牌滑雪服。剪掉所有吊牌,拍照为证。限时:今日闭园前。工具在车右后轮内侧。”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看向叶尘,他正在专心解他的雪靴绑带,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出去一下。”我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
“去干嘛?不一起吃饭了?”叶尘抬头问。
“突然想起车里有东西要拿,很快回来。”
我穿上便鞋,裹上羽绒服,走出更衣室。室外天色已暗,滑雪场灯光渐次亮起,将雪地染成柔和的橙黄色。b3停车场在最西侧,相对僻静。我穿过主停车场,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
找到了。黑色路虎揽胜,车牌号完全吻合。我环顾四周,停车场里人不多,几个滑雪者正把装备塞进后备箱,准备离开。我等他们驾车驶离,才悄悄靠近那辆路虎。
蹲下身,我伸手探向右后轮内侧。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小物件——一把银色折叠剪,刀口锋利,刚好能塞进掌心。剪子柄上刻着一个细微的图案:一把剪刀穿过雪花。
我深吸一口气,绕到车尾。后备箱锁着,但我注意到这辆车安装了便捷开启功能——只要钥匙在一定范围内,按下后备箱上的按钮就能打开。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手指轻轻按了一下按钮。
“咔嗒”一声,后备箱缓缓升起。
我愣住了。这么简单?车主人未免太粗心了。但转念一想,也许他们觉得在滑雪场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对脏兮兮的滑雪服感兴趣。
后备箱里果然有三件滑雪服:一件白色的始祖鸟,一件红色的菲尼克斯,还有一件黑白拼色的迪桑特。每一件都崭新如初,领口挂着完整的吊牌,价格标签上的数字令人咋舌——分别是8999元、5670元和7210元。
三件加起来超过两万元。
我拿起那件始祖鸟,手感轻盈温暖,表面有细微的雪水泥渍,但完全不严重,稍作清理就能恢复原样。吊牌上印着品牌logo和价格,还有一行小字:“专业级防水透气,适合极端环境。”
适合极端环境,却不适合良心。
折叠剪在我手中展开,刀口在停车场灯光下闪过寒光。我捏住始祖鸟的吊牌绳,剪刀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塑料绳应声而断,吊牌落入我掌心。
如法炮制,我剪掉了另外两件衣服的吊牌。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我将三枚吊牌放在后备箱垫子上,用手机拍了张照。正准备关闭后备箱离开时,我听到远处传来对话声:
“确定放车上了吗?我记得我穿来了啊。”
“肯定在车上,早上我亲手放的。”
“那就好,明天去店里退掉,反正吊牌还在...”
两个女声越来越近。我迅速合上后备箱,但锁扣发出响亮的“砰”声,在寂静的停车场里格外刺耳。
“谁在那儿?”其中一个声音警惕地问。
我来不及躲藏,两个年轻女子已经出现在车尾。她们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时髦的雪地靴和羽绒服,脸上还带着滑雪后的红晕。
“你谁啊?在我们车旁边干嘛?”高个子女生质问道,眼神充满怀疑。
我脑子飞速运转,举起手里的折叠剪,尽量自然地说:“哦,我刚在那边地上捡到这个,看附近就你们一辆车有人,想问问是不是你们掉的。”
矮个子女生凑近看了看:“不是我们的。不过谢谢你啊。”
高个子女生仍然盯着我,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我另一只手上——那里还捏着那件始祖鸟的吊牌,我没来得及收起。
“那是什么?”她眯起眼睛。
“这个?”我把吊牌摊在掌心,“也是捡到的,不知道谁掉的。”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高个子女生迅速绕到车后,按下后备箱按钮。箱盖缓缓升起,露出里面三件滑雪服——和三根被剪断的吊牌绳。
“你!”她猛地转向我,脸色涨红,“你剪了我们的吊牌!”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后退一步,脑子快速思考脱身方法。
“报警!小雅,报警!”高个子女生尖叫起来,同时伸手试图抓住我。
我侧身避开,转身就跑。雪地靴在柏油路上发出笨拙的啪啪声,但我顾不了那么多。身后传来她们追赶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抓小偷!有人剪衣服吊牌!”
停车场里其他几个滑雪者停下动作,好奇地望过来。我加快速度,冲进主停车场密集的车流中,在车辆间穿梭,利用车身作为掩护。叫喊声渐渐远去,但我不敢停下,一直跑到滑雪场入口处的公交站,混入等车的人群中,才敢回头张望。
没有人追来。
我靠在广告牌上,大口喘气,冰冷的空气刺痛喉咙。摊开手掌,那枚始祖鸟的吊牌已经被汗水浸湿。折叠剪还紧紧握在另一只手里,剪刀穿过雪花的图案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手机震动,新的加密信息:“任务完成。照片已接收。欢迎加入强剪犯,裁决者编号047。下次任务将在24小时内分配。记住:我们是雪,无声但覆盖一切。”
我盯着屏幕,心跳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我做到了。我真的剪掉了那些虚伪的吊牌,让那些企图免费享用奢侈品的人付出了代价。
但同时,一丝不安也悄然爬上心头。刚才的追逐太接近了,太冒险了。如果被抓住,如果被报警...
不,我想。她们不会报警。报警怎么说?说有人剪断了她们准备退货的衣服吊牌?那不等于承认自己恶意退货的行为吗?
我握紧手中的吊牌和剪刀,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滑雪场。夜幕下的雪道像一条条银色丝带,那些五颜六色的身影仍在上面滑行,其中一定还有不少带着吊牌的羽绒服。
明天,它们中的一些将会失去那些小标签。
而我,将成为执行这一裁决的手。
雪花开始飘落,轻轻柔柔,覆盖一切痕迹。我走进夜色,身影逐渐消失在纷纷扬扬的雪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