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定远站在村口,手按剑柄。天边刚露出一点光,风里还带着烧焦的味道。他看了眼身后那间关押俘虏的屋子,门缝透出一点火光,亲兵正在里面守着。
他走进去时,三个倭寇靠墙坐着,双手被绑。其中一个抬眼看人,嘴角动了动,说了句听不懂的话。旁边两个士兵立刻上前,一人抽出刀鞘砸在他肩上。那人闷哼一声,头歪下去,又慢慢抬起来,笑了。
张定远挥手让士兵退下。他走到俘虏面前,蹲下来,盯着那人的脸。“你们在南岭有营地。”他说,“山本在那里等大军来攻。”
那人不说话,眼神闪了一下。
张定远站起身,对亲兵说:“给他们水喝,每人一碗。不准动手,也不准让他们睡。”
亲兵应声出去取水。张定远走出屋子,刘虎住的那间房门口仍挂着湿布,滴着水。他停了一下,没进去。医官说过,人还没醒,失血太多,能不能活看今晚。
他回到临时指挥所,一张桌子摆在屋中央,上面摊着地图。副将已经在等了。
“俘虏怎么说?”副将问。
“不说。”张定远坐下来,“但他们会说。”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吵闹声。他走出去,看见关押屋门口围了几个士兵,那个开口说话的俘虏正往墙上撞,额头已经破了。两名亲兵死死拉住他胳膊,他还在挣扎。
张定远走过去,一把抓住那人衣领,把他拽到地上。他从腰间抽出短刀,抵在对方喉咙前,声音不高:“你现在撞死,你的同伙也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但如果你活着,我可以让你的名字传回东瀛——作为第一个向大明投降的倭寇。”
那人喘着气,眼睛瞪着他。
张定远收回刀,对亲兵说:“把他单独关一间,其余两人照常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
夜里三更,张定远提灯进了关押屋。他带走了那个年轻些的俘虏,带到隔壁空房。屋里只有一张凳子,一张桌子,灯芯跳动。
他让俘虏坐下,自己坐在对面。没有逼问,先倒了一碗水推过去。那人低头看了看,没动。
“你在炮位待过。”张定远说,“手上火药残留洗不掉,指缝发黑。”
那人猛地抬头。
“你说你只是小兵,可你懂装填顺序,知道虎蹲炮怎么调角度。”张定远继续说,“山本不会让普通喽啰碰火器。”
那人嘴唇抖了一下。
“活命换情报。”张定远说,“你说实话,我保你不死。充军也好,做苦力也罢,总比现在强。”
沉默了很久。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他说自己是火器队副手,负责南岭营地西侧炮台。营地建在谷地,四面设哨,入口埋鹿角,夜间巡逻每半个时辰一次。山本不在营中,但每日有信鸽往来,带回命令。
“那里有地图。”他说,“画在皮纸上,标了所有据点和补给线。”
张定远记下每一句话。末了问:“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不是抢完就走。”那人摇头,“是要扎根。等风信起,主力登陆杨家埠,拿下码头,再调船运兵。潮州寨……会变成第二个乌礁屿。”
张定远合上本子,吹灭灯。
第二天清晨,他召集心腹将领进屋。地图铺开,他用笔圈出南岭位置。
“这里必须拔掉。”他说,“否则我们打完一批,还会来一批。”
副将皱眉:“兵力不足,又连战疲惫。是不是先报戚帅,请示后再动?”
“等批复回来,山本早把营垒加固。”张定远指着地图,“昨夜供词和实地勘察完全吻合。这不是假情报。”
另一名队长开口:“可刘将军还没醒,士卒伤亡不小。这时候再深入敌后,怕有人撑不住。”
张定远看着他们:“昨晚我去了伤兵那边。七个人重伤,五个轻伤。阵亡的五具尸体已经收殓。他们不是白死的。如果我们停下,才是辜负他们。”
屋内没人再说话。
“全军休整一日。”他下令,“治伤、补粮、修器械。明日午时前集结,目标南岭谷地。不留残寇,不放一人逃回。”
散会后,他亲自去了伤兵住处。每人面前递上一碗热汤,不说多余的话。走到最后一个床铺前,士兵受的是腿伤,不能起身。他接过汤,手在抖。
“将军……我们还能打吗?”
“能。”张定远说,“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我们就没输。”
他走出屋子,站在村中空地上。阳光照在烧毁的房梁上,烟还没散尽。士兵们陆续集合,列队站好。
他抬头看所有人:“倭寇有巢穴,我们就有目标。这一仗打完,潮州可安。”
下面有人低声重复这句话。
“刘虎到现在都没醒。”他说,“但他撑到了最后一刻。现在轮到我们替他走下去。”
队伍安静下来。有人握紧了刀柄。
当天下午,审讯继续。之前拒不开口的俘虏仍不说话,被单独囚禁。另一个供出联络暗号:三声鸟叫为安全,两声为警戒,一声为遇袭。南岭营地每日辰时放信鸽,飞往乌礁屿。
张定远将情报整理成册,封入火漆信封。他写了一封急报送往主营,由传令兵快马送出。
傍晚,他坐在灯下看地图。桌上摆着审讯记录,一支笔放在纸边。窗外传来脚步声,亲兵报告说刘虎体温降了些,但仍未醒。
他点点头,没抬头。
夜深了,他仍在研究路线。南岭地形复杂,只能走小道。若强攻,损失必重。得想办法破防。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南岭谷地,贼酋山本潜伏……”
笔尖顿住。他听见外面有动静,抬头看向门口。
一名士兵冲进来,衣服沾着土,脸上有擦伤。
“报告!看守发现俘虏咬破舌尖,吐血不止,现在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