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式货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行驶了约两个小时,最终停在城郊结合部一处废弃的农机修配站外。四周是荒芜的农田和零星的低矮厂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柴油混合的气味。
隼示意林深下车,自己拎着那个黑色帆布包,熟门熟路地绕到修配站后面,掀开一块伪装成垃圾堆的厚重帆布,露出一个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过的铁梯入口。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味。
“下去。” 隼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深没有犹豫,顺着冰冷的铁梯向下爬了约三四米,脚踩到了坚实的水泥地。头顶传来帆布重新盖上的声音,光线彻底消失。随即,隼也跟了下来,啪嗒一声打开了强力手电。
光柱扫过,这是一个约二十平米见方的地下室,四壁是粗糙的水泥墙,头顶是低矮的拱顶,布满了管道和电线。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和废弃轮胎,中间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盏充电式台灯、几瓶矿泉水、一些压缩食品,还有一个正在运行的小型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分割成数个监控画面,其中两个画面赫然是疗养院特护小楼的外围和那个地下实验室的入口。
这里就是隼的临时据点,监控着疗养院的一举一动。
“坐。”隼将背包放在桌上,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开一瓶水猛灌了几口,然后拿起笔记本电脑快速操作着,调出更多数据流和图表,其中一些波形图与林深在地下实验室看到的沈瑶的脑波监测图极为相似。
林深在另一把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屏幕,心中凛然。对方的渗透能力和技术手段远超他的想象。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的计划。”林深直接问道。
隼敲下几个键,屏幕锁定在沈瑶病房的实时画面上。沈瑶依旧安静地躺着,但林深敏锐地注意到,她床头某个监测仪的数值比之前有极其细微的波动。
“计划分三步。”隼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林深,“第一步,情报整合。你把你知道的关于时序节点、印记特征、能量规律的所有信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们会进行交叉验证和模拟分析,确定时序残留的核心区域和薄弱点。”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波形图:“同时,我们持续监控沈瑶的状态。她体内的印记正在缓慢复苏,与地磁和某种未知能量场的波动同步。我们需要精确掌握其激活条件和规律。”
“第二步呢?”
“第二步,引导与定位。” 隼切换屏幕,显示出一张复杂的、标注着各种符号的电子地图,中心点是星坠谷,但周边延伸出许多虚线,指向几个模糊的区域,其中一个点被重点标记,坐标位于境外某处人迹罕至的山脉。“当沈瑶的印记活性达到峰值,或者受到特定刺激时,可能会与时序残留的核心区域产生更强共鸣,甚至投射出更精确的路径或入口影像。我们需要你接近她,在关键时刻,引导她,放大这种共鸣。”
“引导?怎么引导?”林深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用这个。”隼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带着细微电极贴片的精密仪器,“非侵入式神经接口辅助器,能放大和捕捉微弱的脑电波信号。你需要在她意识活跃时,将这个贴在她太阳穴附近,配合特定的引导语或刺激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深一眼。
刺激源?是指母亲留下的东西,还是情感刺激?林深感到一阵恶心,这简直是把沈瑶当成仪器来操作。
“如果她抗拒,或者发生意外呢?”
“所以需要你。” 隼冷冷道,“你是她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人之一,由你来做,成功率最高,风险最小。当然,如果失败。”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第三步是什么?”林深压着火气问。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 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肃杀,“定位核心,执行净化。”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一张模糊的、仿佛从极高处拍摄的、被浓雾笼罩的山谷照片,山谷中心有一个醒目的、如同伤疤般的暗色区域。“根据现有情报和模拟,那里很可能是时序残留的最终汇聚点,一个未被记录的次级源点或溃烂点。我们需要在特定时间窗口,利用沈瑶共鸣引导出的路径,抵达那里,投入中和剂。”
“中和剂?是什么?”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隼断然拒绝,“你只需要完成你的部分。确保路径准确,确保沈瑶在投入中和剂前保持稳定。之后,我们会负责撤离你们。”
撤离?林深根本不信。一旦中和剂投入,他和沈瑶这两个引信和容器,很可能会被一并净化掉,以绝后患。
“我怎么知道你们事后会履行承诺?”林深盯着隼的眼睛。
“你没得选。” 隼与他对视,目光冰冷,“要么相信我们,搏一线生机。要么,现在就可以离开,看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出五百米,或者,看着沈瑶在园丁的实验室里被拆解。”他指了指电脑屏幕。
屏幕上,地下实验室的画面中,几个穿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正推着一台结构复杂、带着机械臂的仪器靠近沈瑶的隔离舱。
林深的心脏猛地收缩。
“他们想干什么?”
“例行深度采样而已。” 隼语气平淡,却带着残忍的意味,“取一点脑脊液,或者进行微电流映射刺激,看看印记的反应。这是园丁那边的常规操作,每天都有。不过,今天这台仪器好像是新的,精度更高,风险嘛,自然也大一点。”
这是在用沈瑶的安危实时要挟他。林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冲上去拼命的冲动。他死死盯着屏幕,看着那冰冷的机械臂缓缓调整角度,对准了沈瑶的头部。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就在机械臂即将下探的瞬间,屏幕上的沈瑶,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连接在她身上的监测仪器瞬间爆出一片刺眼的红色警报,数据乱码,实验室里的人员顿时一阵慌乱,连忙停止操作,围上去紧急处理。
“看,多么脆弱。” 隼关掉了那个画面的声音,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没有我们的介入,她撑不了多久。园丁的耐心是有限的,张明远更是个疯子。跟我们合作,至少能保证她在净化完成前是完整的。”
林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他知道隼的话半真半假,是在利用他的软肋。但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硬拼是死,不合作,沈瑶可能立刻遭遇不测。他需要虚与委蛇,争取时间,寻找机会。
“我需要看到沈瑶更详细的体检报告和目前的治疗方案。”林深睁开眼,试图争取一些主动权和信息,“我需要评估她的身体状况是否能承受你们的引导。”
隼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在电脑上点开一个加密文件,里面是沈瑶详细的医疗记录和专家会诊意见,结论是“身体状况极度虚弱,中枢神经敏感度异常升高,存在不可预测风险,不建议进行任何刺激性干预”。
“看,连园丁的专家都束手无策。” 隼指着结论,“但我们必须冒险。印记复苏的窗口期不等人。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他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林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答案?”
地下室里空气凝滞,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林深能感觉到隼身上散发出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和冰冷的杀意。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同意合作。”林深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在我确认沈瑶当前绝对安全,并且拿到你们所谓的完整计划之前,我不会进行任何引导操作。”
隼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可以。但你最好别耍花样。记住,你和你小情人的命,都攥在我手里。”
他走回桌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一次性手机扔给林深:“这个号码单线联系我。暂时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地下室半步。食物和水这里有。我需要出去处理点事,确认下一步行动时机。”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深,重新打开电脑,开始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代码和地理信息数据。
林深拿起那个廉价的手机,里面只有一个号码。他走到角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坐下,闭上眼睛,看似休息,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隼背后的组织,目的明确,手段狠辣,对时序的了解极深,甚至可能掌握了某种毁灭性的中和手段。他们与园丁代表的势力是死对头,都想掌控或消灭时序残留,但理念和手段截然不同。自己成了他们博弈的关键棋子。
沈瑶的状态比他想象的更糟糕,而且时刻处于危险中。他必须尽快想办法联系外界,或者利用隼和园丁之间的矛盾。
他悄悄睁开一条缝,观察着隼。对方全神贯注于电脑屏幕,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林深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背包,里面可能有武器,有那个神经接口仪器,或许还有更多线索。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隼极其警觉,身手不凡,硬来毫无胜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下室里只有键盘声和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隼突然合上电脑,站起身。
“我出去一趟,最快明早回来。”他拿起背包,检查了一下武器,走到铁梯旁,又回头看了林深一眼,眼神警告意味十足,“记住我的话,老实待着。”
说完,他敏捷地爬上铁梯,掀开帆布一角,确认外面安全后,钻了出去,帆布重新落下,地下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林深立刻起身,仔细倾听,确认隼已经走远。他快速走到桌边,尝试打开电脑,但需要密码。他检查了背包,里面除了武器、炸药、现金和一些工具,没有纸质文件。那个神经接口仪器被隼带走了。
他失望地坐回椅子,目光落在那个一次性手机上。这是唯一的通讯工具,但肯定是监控的。他不能冒险联系磐石可能存在的旧部,那会立刻暴露。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电脑屏幕,虽然锁屏,但背景图片是默认的星空图。他心中一动,尝试输入了几个与母亲笔记、归墟、星坠相关的关键词组合,都错误。他又试着输入隼这个代号的全拼和缩写,依旧错误。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忽然想起隼操作电脑时,手指在数字小键盘上敲击的习惯性位置。他尝试着按照那个记忆中的指法顺序输入了一串数字。
“嘀”的一声轻响,屏幕解锁了。
林深心中狂喜,立刻开始浏览电脑里的文件。大部分是加密的,但有一个文件夹没有加密,里面是大量关于星坠谷、归墟、疗养院地下结构的扫描图、地质数据、能量场分析报告,还有几十张不同角度拍摄的、沈瑶在病房和实验室里的照片。有些照片的角度极其隐秘,显然是偷拍。
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林深的注意:是沈瑶病房的窗户,玻璃反光中,除了沈瑶的身影,还有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侧影,正在调整沈瑶手臂上的输液管。那个侧影虽然模糊,但林深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医生或护士。是张明远伪装混进去了?还是隼安插的内线?
他继续翻看,在一个隐藏极深的子文件夹里,发现了几段音频文件,标签是通讯记录片段。他点开最近的一段,里面传出经过处理的、低沉的声音(像是隼的上线):“园丁已察觉我们的存在,正在收缩防线。容器状态不稳定,印记活性超预期,恐有异变。加快进度,必要时可采取强制引导钥匙(指林深)的配合度是关键,若不可控,清除,以容器自主共鸣为首选方案,虽风险剧增,清道夫仍在活跃可利用其制造混乱。”
音频到此中断。林深后背发凉。“强制引导”、“清除”、“自主共鸣风险剧增”隼的组织根本不在乎他和沈瑶的死活,只在乎结果。而张明远,似乎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被当成搅浑水的棋子。
必须尽快行动,在隼回来之前,在沈瑶被“强制引导”或张明远做出更疯狂举动之前。
他快速思考着对策。直接逃跑?外面情况不明,可能立刻被抓。破坏电脑?打草惊蛇。唯一的机会,是利用这台电脑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头顶帆布外传来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隼离开时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还有车辆关闭引擎的声音。
有人来了,不是隼,是敌是友?
林深立刻关闭音频,清理浏览记录,将电脑恢复锁屏状态,迅速退回角落阴影中,握紧了袖中的薄刃,屏住呼吸。
铁梯上方传来帆布被掀开的声音,一道手电光柱射了下来。接着,一个略显熟悉、带着几分油滑的声音响起:“下面有人吗?林深老弟?在的话吱个声啊,哥哥我来接你出苦海了。”
这个声音是张明远,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林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前有狼,后有虎,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