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泥路上,水洼闪着光。张月琴走在回村的路上,药箱压在右肩,带子有些松,她低头拉了拉。铜哨碰了下药箱角,发出轻响。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走到最后一户人家门口,她抬手敲门。门开了,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张医生来了,快进。”
她点头,走进屋。病人是位老人,躺在床上,腿肿得厉害。她放下药箱,打开,取出听诊器,先听了心肺,又摸了脉。老人说这两天喝了新药,夜里不抽筋了,脚也轻了些。
她翻开随身带的本子,记下几行字:服药三日,症状缓解,食欲恢复,精神好转。写完合上本子,塞进衣兜。
“药还要接着喝。”她说,“一日两次,饭后服。要是哪里不舒服,立刻停药,来叫我。”
男人连连点头:“您说啥我们都听。”
她收拾药箱,起身告辞。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灶台。锅里还冒着热气,像是刚熬完药。她没多问,转身走了。
天快黑了,她回到卫生所。屋里没人,桌上放着空碗,是早上李二狗送来的那个。她把碗收起来,放在角落。药箱放在小木桌上,她拉开抽屉,取出油灯,点上火。
灯光昏黄,照在桌面上。她从药箱夹层拿出五本笔记,一本一本地摊开。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字迹密密麻麻。她翻到中间几页,用红笔圈出几处记录,又拿蓝笔在旁边写下疑问。
这些是她这些年记下的药方和病例。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有的病人好了,有的没能救回来。每一条都看过不止一遍,每次出诊前都会翻一翻。
她开始誊写。把分散在不同本子里的内容抄到一张纸上。先写病症:腰腿疼、咳喘、胃胀。再写用药组合:艾草配当归,川芎加茯苓,煎法讲究火候与时间。最后写反应:几人见效快,几人需延长疗程,两人服后恶心,停药即好。
写到一半,手指有些酸。她停下笔,搓了搓指节。关节变形,捏笔久了会疼。但她没歇,继续写。
她要把这些东西理清楚。不是为了谁夸她,是为了以后有人能用。村里年轻人不少,要是愿意学,她就得教得明白。
写完第一遍,她又从头看一遍。发现一处剂量写错了,赶紧改过来。又在边上加了一句:此药不可久服,体虚者慎用。
夜深了,窗外安静。她把整理好的纸折成四折,放进贴身的布袋里。布袋缝在衣服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她以前把听诊器也放这里,怕丢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烧水洗脸。天晴了,云散了,阳光照进院子。她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去瞧那几面锦旗。她知道它们还在那儿,风吹着晃。
她回屋,拿出针线包。找来几张厚纸,裁成一样大小,用针线缝成册子。封面空白,她提笔写上几个字:“乡村常见病防治经验汇编(初稿)”。
写完,她又拿出信纸,铺在桌上。蘸墨,写字:
“公社卫生组负责同志:
您好。
近期我在村中试行一种新的治疗方法,用于缓解老年人慢性病症状。共试用四例,均取得一定效果。现将相关经验整理成册,附于信后,供参考。
若组织允许,我愿在下次赤脚医生培训会上做一次交流,将所知所见如实讲述,希望能对同行有所帮助。
此致
敬礼
任家庄张月琴”
她把讲义册子复印一份,连信一起装进信封。封好,在信封上写下地址。吃过早饭,她让路过的孩子帮忙送去邮站。
做完这些,她打开药箱,检查里面的药品。青霉素还有三支,安乃近剩半瓶,红汞快用完了。她记下需要补的药名,准备明天去公社一趟。
临出门前,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衣服。左胸口袋插着三支钢笔,一支沾了红汞,一支沾了酒精,一支用来写字。胶鞋底沾着干泥,她没换,直接穿上。
药箱背上肩,她走出门。走到村口,回头看了一眼卫生所。锦旗挂在门框两边,红布被风吹着,轻轻摆动。
她没停留,转身往下一户人家走。
路上遇到周小妹,小姑娘抱着一碗粥,说是给外婆带的。看见她,停下来喊:“张医生!”
她应了一声。
“我外婆说,药还能再喝吗?她现在能自己上厕所了。”女孩声音亮。
“能。”她说,“按原来的方法,再服三天。要是更好了,就减量。”
女孩点头,笑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她继续走。太阳升高了,晒在身上暖。走到半路,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李二狗又跑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张医生!”他喘着气,“孙医生来信了!说是等您回话!”
她站住。
李二狗把信递过来。白色信封,边角有点皱。她接过,没拆。
“他说啥?”她问。
“让您尽快联系县医院,有个会要开,想请您参加。”李二狗说,“我还问了,是不是讲课的事?他们说是。”
她把信放进衣兜,和昨天写的那张纸放在一起。
“我知道了。”她说。
李二狗看着她:“您去不?”
她没答。抬头看了看天。阳光照在脸上,有点刺眼。她眯了下眼,抬脚往前走。
药箱沉,肩膀压得有些酸。她走得很稳。
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她抬手敲门。门里传来小孩哭声,女人在哄。她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女人脸色发白,一只手扶着肚子,额头冒汗。
“张医生……”她声音抖,“我……我要生了……可这……这离上次才八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