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在门槛上,张月琴站在李二狗家门口,手里拿着记录本。她刚问完李二狗娘服药后的反应,低头写下“无恶心、未腹泻、腿感温热”几个字。
李二狗站在灶台边,把一碗剩下的药汁端过来。“这是第二煎的,我妈没喝完,您看看颜色。”
她接过碗,对着光看了看,又闻了一下。药色正常,气味未变。她点点头,把碗放在桌上。
“今天晚上继续按量喝。”她说,“三剂为限,如果哪天觉得不舒服,立刻停。”
“您放心。”李二狗说,“我娘说了,这药喝下去,夜里腿不抽了,睡得比前些年踏实。”
张月琴抬眼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本子翻到下一页,写下下次随访时间。
她合上本子,背起药箱准备走。李二狗却突然提高声音:“我娘喝了药,腿不抽筋了!”这话是冲着门外说的,外面有几个路过的人停下脚步。
“真的?”一个妇女走近,“啥药这么灵?”
“张医生配的。”李二狗指着药箱,“专治老毛病,我妈吃了第一副就有感觉。”
那人眼睛亮起来,还想再问,张月琴已经走出院门。她听见身后有人议论,脚步也快了些。
回到卫生所时,太阳已升到屋顶。她把药箱放下,刚坐下,就听见外面有拐杖敲地的声音。
孙大柱叔拄着木棍进来,头上还沾着露水。他一进门就咳嗽两声,喘着气说:“月琴啊,我听二狗说你在试新方子?”
她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坐下。”
“我不急。”他说,“就是想问问,你那药……能不能也给我试试?”
她看着他。老人脸上皱纹很深,嘴唇发紫,手扶着膝盖,坐下的时候明显疼了一下。
“你这咳喘多少年了?”她问。
“快三十年。”他说,“每年天一冷就开始喘,夜里睡不好,白天也没力气。家里人跟着受累,我自己也烦。”
她没立刻答话,打开本子翻看之前的记录。孙大柱叔的名字下面写着:慢性支气管炎,肺功能减退,用药多年未根除。
“我是小范围试用。”她说,“现在只给了三个人,怕出问题。”
“我知道。”他说,“可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要是能少咳几天,也算松快。”
她抬头看他一眼。老人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手放在拐杖上,等着。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基础病史确认,无急性发作,近期饮食规律。然后在名单后面加上了他的名字。
“三日为限。”她说,“每天早晚各一次,饭后半小时喝。要是出现心慌、出汗、呼吸更重,马上停药,来找我。”
“行。”他脸上露出笑,“只要能让我不半夜咳醒,我都愿意试。”
她从药柜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递过去。
他接过来,像拿什么贵重东西一样,小心塞进怀里。临走前回头说了一句:“药费多少?”
“不收钱。”她说,“这个时候谈钱,不合适。”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一句“谢谢”,转身走了。
中午还没到,门口又来了人。
周小妹外婆坐在门槛上,孙女蹲在旁边给她捶腿。老人头发全白,背驼得厉害,看见张月琴出来,慢慢抬起头。
“听说你在试新药?”她声音很轻。
张月琴搬了张凳子出来。“您怎么知道的?”
“村里都传开了。”她说,“说李二狗娘喝了药,腿不抽筋了。孙大柱也去拿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老人。
“我也想试。”她说,“不是为了多活几年,是不想拖累娃。我这胃常年吃不下东西,一顿饭要分三四次吃,夜里还胀气。娃天天给我熬粥,我听着心疼。”
张月琴蹲下来,把手搭在她手腕上。脉象细弱,指尖冰凉。
“您年纪大了。”她说,“用药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她说,“要是出了事,不怪你。我这条命,早就不算自己的了。”
张月琴站起身,回屋拿出本子,重新翻到第一页。她在已有三人名单后,写下第四个名字。
“还是那句话。”她说,“三日为限,不适即停。”
老人点点头,孙女接过药包,紧紧抱在怀里。
下午她去了趟村东头,给李二狗娘做第二次随访。推开门时,老人正坐在炕上晒太阳,见她来,笑着招手。
“今天早上喝了第二煎,浑身暖,脚底都热了。”她说,“我让二狗把我那双旧棉鞋翻出来,不用烤火盆了。”
她检查了老人的脚踝,肿胀比前两天轻了些。她记下数据,又问了饮食情况。
“这两天吃得比平时多。”老人说,“早上喝了半碗粥,中午还能吃几口菜。”
她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个勾。
回来的路上,天渐渐暗了。她走得慢,药箱比平时沉。走到村口时,李二狗追上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
“我妈熬的姜汤。”他说,“让您晚上喝。”
她接过碗,碗底压着一张折好的纸。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药我们接着喝,您别怕。”
她抬头看他。
“村里人都说,您一个人研究那么久,不该让您担这个心。”他说,“我们信您。”
她把纸条折好,放进衣兜。姜汤还热着,她喝了一口,没说话。
夜里灯亮了很久。她坐在桌前,把四个人的名字重新抄了一遍。每一条后面都补上了新的备注:孙大柱,注意夜间呼吸;周小妹外婆,观察饭量变化;李二狗娘,记录腿痛频率。
她翻出之前写的药方,对照每一味药的用量。石见穿加了一钱,鬼针草减了五分,山姜换成干姜,怕老人胃寒难化。
改完后,她把新方子重新誊抄一遍,贴上标签,放进药柜最上层。
窗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去,是李二狗娘扶着墙走过来。她赶紧开门。
“我没别的事。”老人喘着气,“就是想告诉你,我今早自己下地了,没让人扶。”
她点点头,送老人回去。回来后坐在灯下,又看了一遍所有记录。
她把笔尖蘸满墨水,写下一句话:“有人愿意试,就不能停。”
然后她合上本子,吹灭灯。
黑暗中,药箱静静立在墙角,铜哨挂在带子上,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