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了个位数。空气中弥漫的焦灼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每一个高三学子，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教室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翻动书页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在最后一次全真模拟考结束后的周末，周由看着身边谭韫航那张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行了，再学下去人要废了。”周由猛地合上手里的英语词汇手册，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他看向对面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题凝眉的谭韫航，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航航，我们明天出去一趟。”
谭韫航从题海中抬起头，浅褐色的瞳孔里带着被打断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最后几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珍贵。
“就半天！”周由抢在他开口拒绝前说道，语气放软，带着点恳求，“我们去城郊那个湿地公园，听说现在芦苇正茂盛，空气特别好。就当是上战场前最后的放松，充充电，行不行？”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叫上小玖，她最近为了不打扰我们，都憋坏了。”
谭韫航沉默着，目光落在窗外。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透过玻璃，在堆满试卷的书桌上投下晃眼的光斑。他确实感到了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倦，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后的麻木与空洞。
周由看着他沉默的侧脸，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谭韫航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周由悬着的心瞬间落下，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阴霾天空里骤然破云而出的阳光。
第二天，天空湛蓝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周由如同出了笼的鸟儿，一路上都显得格外兴奋，背着塞满了零食和水的背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谭韫航依旧安静，但紧绷的肩线似乎松弛了些许，他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清爽得像夏日里的一缕凉风。玖奚寒更是开心，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像只快乐的蝴蝶，围着两个哥哥转来转去。
城郊的湿地公园远离市区喧嚣，视野开阔，大片的芦苇荡在阳光下泛着金绿色的光芒，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生植物的清新气息，深深吸一口，仿佛能将积压在肺腑已久的浊气都置换出来。
没有试卷，没有公式，没有倒计时。只有广阔的天空，无垠的芦苇，和拂面而过的、带着水汽的凉风。
三人在蜿蜒的木栈道上慢慢走着。周由刻意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确保谭韫航和玖奚寒跟在身后。
他看到谭韫航的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的书本，而是投向了远处水天一色的地方，那双总是盛满冷静和思索的眼睛里，此刻映入了天空的蓝和芦苇的绿，显得格外清澈。
“哥哥，你看！有白鹭！”玖奚寒指着远处水面上一掠而过的白色身影，惊喜地叫道。
谭韫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轻轻嗯了一声。
周由看着这一幕，心里软成一片。他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谭韫航眺望远方的侧影，阳光勾勒出他优美的下颌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久违的平和与放松。
他们找了一处靠近水边的开阔草地坐下。周由把背包里的零食饮料摊开，像个殷勤的小贩。玖奚寒拿出随身带的素描本，对着摇曳的芦苇开始写生。谭韫航没有看书，也没有做题，只是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任由思绪放空。
周由挨着他坐下，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谭韫航接过，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慰藉。
“感觉怎么样？”周由小声问。
谭韫航沉默片刻，才低声回道：“还好。”
只是两个字，周由却听出了其中细微的、不同于往日的松弛。他知道，这趟出来是对的。
午后的阳光变得温暖而慵懒。玖奚寒画累了，靠在周由带来的野餐垫上睡着了。周围只剩下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周由看着身边谭韫航安静的睡颜，看着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阳光下几乎透明的白皙皮肤，一种混合着心疼、眷恋和无比坚定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轻极轻地，用小指勾住了谭韫航放在身侧的手的小指。
谭韫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但反手，用指尖，轻轻回勾了一下。
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周由的心脏。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席卷全身，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隐秘的指尖交缠，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听着风的声音，看着身边人安宁的睡颜。
这一刻，所有的压力、对未来的不确定，仿佛都被这湿地温柔的风吹散了。他只知道，无论高考结果如何，无论前路通向何方，他都要紧紧抓住身边这个人，绝不放手。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色时，三人才踏上归程。回去的车上，玖奚寒靠着车窗熟睡。周由和谭韫航并肩坐着，两人都没有说话，但车厢内流淌着一种静谧而温馨的气氛。
周由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又看了看身边闭目养神的谭韫航，他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倦意，但那种近乎绝望的紧绷感，似乎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