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暑气虽未全消,但早晚的风里已带了明显的凉意。天空是高远澄澈的蓝,几缕薄云悠悠飘着。又是一个开学季,四九城的各所中学门口,都挤满了扛着行李、提着网兜、带着铺盖卷的学生和家长,人声鼎沸,自行车铃声、呼喊声、叮嘱声响成一片。
李成钢今天特意调了个班,出门把白色的警服上衣脱了换了件白衬衣穿着警裤,推着那辆陪伴他多年的“钻石”牌28大杠,送儿子李思源去学校报到。李思源今年高三了,个子蹿得和父亲差不多高了,穿着母亲简宁熬夜改合身的旧军裤和白衬衫,精神抖擞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怀里抱着捆扎好的书本行李。
“爸,您说我们这届,明年能有多少考上大学的?” 李思源在车后座上问道,语气里混合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确定。
“好好学,别想那么多。尽心尽力了,结果就不会差。” 李成钢稳稳地蹬着车,目光扫过街边同样行色匆匆的家长和学生,“国家需要人才,总会有机会的。”
到了学校,果然是人山人海。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摆开了一长溜桌子,后面坐着负责收费和登记的老师们,每个桌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家长们捏着各种面额的钱和缴费单,焦急地向前张望。
李成钢让儿子看着自行车和行李,自己拿着学费单据,找了个相对短些的队伍排在了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油墨纸张的气息,嘈杂的声音像热浪一样包裹着每个人。他前面是个穿着工装、额头冒汗的中年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数着手里的钱;再前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紧紧攥着一个手帕包。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就在快轮到李思源前面那个工装男人时,异变突生!
只见那工装男人猛地一摸自己鼓囊囊的上衣口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我的钱!我的学费钱没了!刚才还在呢!” 他慌乱地上下摸索着,又把几个口袋都翻了过来,空空如也。
这一声喊,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排队的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丢钱的男人急得原地打转,语无伦次;排在他前后的人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袋,警惕地看向四周;后面不明所以的人往前挤想看热闹,队伍瞬间扭曲、推搡起来,骂声、询问声、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学校老师急得大喊,却根本压不住嘈杂的人声。
就在这片混乱中,李成钢眼神一凛,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瞬间进入了状态。他没有跟着慌乱,而是迅速扫视了一圈现场——人群拥挤,出入口狭窄,那个小偷如果得手,很可能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混在这片骚动的人群里!
“大家不要乱!不要挤!我是公安民警!” 李成钢猛地提高嗓门,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一边高声喊,一边从裤兜里拿出带有照片的工作证,高举过头顶。
“公安同志!是公安民警!” “公安来了!” 附近几个眼尖的家长立刻喊了起来。
这声“公安民警”和那个醒目的证件,如同定海神针。骚动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目光都集中到李成钢身上。丢钱的工装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挤过来:“公安同志!您可要给我做主啊!那是我娃的学费啊!”
“同志,你先别急,站在原地别动,也请大家配合一下,都先站在原地,暂时不要随意走动!” 李成钢一边安抚失主,一边用清晰有力的声音指挥着混乱的人群。他的镇定感染了周围的人,推搡逐渐停止,大家都下意识地站在原地,紧张地看着他。
这时,接到消息的学校保卫科科长带着两个干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李成钢立刻亮明身份,快速说道:“我是分局的李成钢。小偷很可能还在人群里,没跑远。立刻封锁这个收费区域的所有出入口,只许进不许出!同时,请学校用广播通知,暂时停止缴费,请后面排队的家长同学先到旁边空地上等候,不要围观,减轻现场压力!再迅速去附近的公安机关报案,要他们派人过来。”
保卫科长一看是同行,还是分局的,立刻点头照办。很快,几个出口被几个男老师和保卫干事守住,大喇叭也响了起来,后面不明真相的长队被疏导到一旁,现场核心区域的人群被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紧张,但已没有了最初的混乱。
李成钢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台阶上,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核心区域内这几十号人。大部分是满脸焦急、衣着朴素的家长,也有少数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小偷是单独作案还是团伙?如果是单独,得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是立刻离开,还是混在人群中观察?刚才的混乱是最好的掩护,但也可能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他注意到,在刚才骚动最剧烈的时候,大部分人要么惊慌失措,要么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财物,要么好奇地张望。但有那么两三个人,他们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
一个站在人群边缘、穿着半旧的确良衬衣的瘦小中年男人,在骚动发生时,他非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或惊慌或查看自己物品,反而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脚步微微向后挪,似乎想把自己藏进人堆里,但又没真的离开。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拉链开着一个小口。
另一个是站在失主侧后方、戴着顶灰布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的人,看不清脸。在失主喊叫、人群骚动时,这人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然后非常自然地随着人流晃动了一下,手臂似乎往腰间收了一下。
还有一个人,站在稍远一点,是个穿着灰色夹克、看起来像普通工人的男子,他一直很安静,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目光似乎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出口方向。
李成钢不动声色,走下台阶,先来到那个丢了钱的工装男人面前,低声快速询问:“同志,你好好回忆一下,刚才排队时,有没有什么人特别靠近过你?或者有什么异常的碰撞、接触?”
工装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努力回想:“好像……好像刚才后面有人挤了一下……我也没太在意……天太热了,人也多……”
李成钢点点头,然后走向那个拿着黑色提包、穿着的确凉衬衣的瘦小男人。他脸上带着公事公办的和气,问道:“这位同志,刚才这边有点乱,没吓着吧?看你拿个包,也是来交费的?”
瘦小男人眼神有些闪烁,扯了扯嘴角:“啊……是,是啊,人太多了。” 他下意识地把提包往身后挪了挪。
“包里装的也是学费吧?可得拿好了。” 李成钢似随意地说着,目光却迅速扫过提包敞开的拉链口,里面似乎只有几本书和一个饭盒,没有看到成沓的钱。而且,这人的穿着和状态,更像是一个送孩子来报到后准备离开的家长,不太符合他对“佛爷”(惯偷)的侧写——那种人眼神会更油滑,更善于隐藏紧张,并且通常会选择更容易得手和脱身的目标与位置。
他暂时排除了这个人,转身走向那个戴灰布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的人。随着他走近,那人似乎更想往人后退缩。
“这位同志,请把你的帽子摘一下。” 李成钢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那人身体微微一颤,没动。
“请你配合一下,把帽子摘了。” 李成钢又重复了一遍,同时给旁边的保卫科长使了个眼色。保卫科长和另一个干事立刻从两侧微微靠拢。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气氛骤然紧张。
戴帽子的人似乎知道躲不过了,慢慢抬起手,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没什么特色的脸,但眼神游移不定,额角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旧疤。他的穿着很普通,灰色夹克,蓝色裤子,但李成钢注意到,他的夹克右侧下摆,有一处非常不自然的微微鼓起,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而且他站立时,右手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近那个位置。
“同志,你夹克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 李成钢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点随身的东西。” 那人声音有些干涩,右手更紧地贴住了鼓起的部位。
“请你拿出来看看。” 李成钢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上前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那人眼中凶光一闪,知道再也无法掩饰,右手猛地从夹克里抽了出来!手里赫然握着一把磨得锃亮、寒光闪闪的尖刀!他低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朝着挡在前面的李成钢当胸就刺!同时身体向侧面冲去,想要逼开人群逃跑。
“小心!” 周围响起一片惊叫。
但李成钢早有防备!在对方眼神变化的刹那,他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刀锋微微侧身,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叼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向外一拧!同时右脚一个迅捷的绊腿,正扫在对方前冲的小腿上!
“啊!” 那人痛呼一声,持刀的手被巨力拧转,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尖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也被绊得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
李成钢顺势将他手臂反拧到背后,膝盖重重顶住他的后腰,将他牢牢地压趴在地上,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别动!再动就不客气了!” 李成钢厉声喝道,从后腰摸出随身带着的手铐(即使穿便装,有些习惯他也不会改),“咔嚓”一声将对方双手反铐在背后。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惊叹和掌声。
“好身手!”“太厉害了!”
“真是公安民警中的佼佼者!”
学校保卫科长和两个保卫干事赶紧冲上来,帮忙按住还在挣扎的嫌疑人。李成钢从他鼓起的夹克内袋里,果然摸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厚厚的钱沓,正是工装男人丢失的学费!分文不少!
工装男人扑过来,接过失而复得的钱,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对着李成钢鞠躬:“谢谢!谢谢公安同志!您是我家孩子的大恩人啊!”
李成钢摆摆手,对保卫科长说:“人赃并获,持刀反抗,性质恶劣。麻烦你们先看管一下,咱们等派出所来人带走。” 他又对惊魂未定的家长们朗声说道:“好了,坏人抓住了,大家的财物安全了。请继续有序排队缴费,不要耽误孩子们报到!”这边保卫干事把手铐换成了保卫科的手铐,恭恭敬敬的把李成钢的手铐还了过来。
秩序迅速恢复。李思源一直站在旁边,紧紧抱着行李,亲眼目睹了父亲从冷静控制局面到犀利分析排查,再到瞬间空手夺白刃、制服歹徒的全过程。他看得心潮澎湃,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拜和激动。直到李成钢处理完现场,拍着手上的尘土走回来,他才声音发颤地喊了一声:“爸!您太牛了!”
李成钢看了儿子一眼,只是笑了笑,接过缴费单:“行了,别贫了。我的赶紧排队交钱去,别耽误正事。” 但当他转身继续走向缴费队伍时,腰杆挺得笔直,在九月的阳光下,仿佛也带上了不一样的威严色彩。
这场开学报到日的意外插曲,不仅追回了群众的损失,抓住了一个危险的惯偷,更在李思源和许多在场的学生、家长心中,深深烙下了一个公安民警沉着、果敢、专业、为民的英武形象。而李成钢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无数个日子里,守护这份安宁与秩序的一次寻常工作。